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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8-15

引子:铁盒与旧照片

二零二三年的重庆,一个典型的初秋午后,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湿热。我住在北碚,窗外就是缙云山模糊的轮廓。我正帮着母亲李雪雁整理老房子里的杂物,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物件,在“断舍离”的口号下,大多都得有个归宿。父亲刘卫国则戴着老花镜,在一旁的藤椅上安静地读着报纸,对我和母亲的翻箱倒柜似乎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妈,这个铁皮盒子还要不要?都锈成这个样子了,锁也打不开了。”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军绿色的铁盒子,边角磨得锃亮,上面的红漆字“为人民服务”已经斑驳得快要认不出来。

母亲闻声回头,目光触及那个盒子,整个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走过来,用指腹摩挲着盒盖上的铁锈,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像怀念,又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

“要得,啷个不要。”她轻声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这里头……装着你爸当年的魂儿呢。”

一直沉默的父亲此时也放下了报纸,推了推眼镜,望向那个盒子,平日里严肃的嘴角,竟难得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轻声说:“都这么多年了……”

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我爸退休后越发不爱说话,家里大事小事全是我妈拿主意。我从没想过,这样一个闷葫芦似的父亲,会有什么能被称作“魂儿”的宝贝。

母亲找不到钥匙,父亲便拿来一把小改刀,对着那锈死的锁扣小心翼翼地捣鼓起来。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应声而开,一股陈旧的、混着纸张和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盒子里的东西很简单。几沓用细麻绳捆得整整齐齐的信,信封黄得发脆。一支笔帽上刻着“英雄”二字的钢笔,笔尖已经磨平。一本没有封皮的《红岩》手抄本。以及,压在最底下的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男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眼神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光。他旁边的女娃梳着两条麻花辫,眉眼清秀,哪怕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挡不住那股子书卷气。她微微低着头,嘴角含着笑,眼神却悄悄地、带点羞涩地瞟向身边的男人。

背景不是城市,而是连绵起伏的大山。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我爸妈年轻的时候。可照片上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和我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简直判若两人。

“爸,妈,你们这是好久照的哦?”我拿起照片,好奇地问。

父亲没有作声,只是接过照片,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照片上母亲年轻的脸庞,眼里全是岁月的沉淀。

母亲则拿起了那沓信,解开麻绳,笑着对我说道:“你看你爸现在像个闷葫芦,当年啊,那脾气火爆得像个小炮仗!写信也是,硬邦邦的,多一个字都像要他的命。”

她抽出第一封,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学着当年语气的腔调读起来:

“‘雪雁,见信好。今天队里分粮,我多得了半斤红苕,给你藏在铺盖下面了。山里冷,晚上多盖点。莫多想。卫国。’”

读完,母亲自己先乐了,指着信对我爸说:“老刘,你听听,当年你就是这个样子,一点花言巧语都不会说。不过嘛……”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温柔,“心是热的。”

父亲的脸微微有些红,他没反驳,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那个时候,能吃饱就不错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某个地方被温柔地撞了一下。我拿起一封信,看到信封的落款处写着:“寄自四川省广元县红星公社黄泥大队”。

“黄泥大队……”我轻声念出这个陌生的地名。

“就是我们当年下乡插队的地方。”母亲说,她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好,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北碚的重重楼宇,望向了川北那片连绵的大山。“你不是一直问我跟你爸是啷个认识的嘛,总觉得我们在给你吹牛。”

她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父亲,笑道:“他现在懒得说了,我来讲给你听。那不是吹牛,那是我和你爸,实打实过了一辈子。”

那一刻,我晓得了。这个生锈的铁盒里锁住的,不只是发黄的信和照片,更是一段被时代洪流推着走,用青春和汗水浇灌的巴山岁月,以及一段在最贫瘠的山沟里,开出的一树火红的山城之恋。

我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把时间的钟摆拨回到一九七四年的秋天,重庆,菜园坝火车站。

江边的雾气和火车的蒸汽混在一起,让整个车站都显得迷蒙又喧嚣。站台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告别的哭声、叮嘱声和刺耳的重庆方言。高音喇叭里正循环播放着语录歌曲,红色的横幅“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被江风吹得笔直。

刘卫国就挤在这片混乱之中,即将坐上开往川北广元的绿皮火车。

他刚满十八岁,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那是他父亲的。他个子不算高,但很结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重庆崽儿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劲。他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帆布背包,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他偷偷塞进去的一副扑克牌。

车窗外,是父母通红的眼眶。他妈抓着他的手,不停地往他包里塞着自己做的油醪糟:“卫国啊,到了那边,要晓得照顾自己,莫跟人打架,听到没得?”

他爸则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话说得又重又短:“到了那边,莫冲壳子,要下力!我们老刘家的男人,走到哪里腰杆都要是直的!”

刘卫国用力地点着头,心里像揣了一团火。他才不觉得这是去受苦,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去“占山为王”。他要去那片大山里,干出一番事业来,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刘卫国不是个只会待在城里惹是生非的“街娃”。

“爸,妈,你们就放心嘛!我过去不得给你们丢脸的!”他冲着窗外吼了一嗓子,脸上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灿烂笑容。

火车“况且况且”地开动了,站台上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车厢里,短暂的离别愁绪很快就被一种莫名的亢奋所取代。

车上的大多是来自重庆各中学的毕业生。他们扯着嗓子吼着歌,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气。有人在过道里掰起了手腕,还有人已经掏出扑克牌,开始“斗地主”。整个车厢闹哄哄的,像一个移动的茶馆。

刘卫国很快就成了这群人的中心。他性格豪爽,嗓门又大,没一会儿就跟前后左右的“战友”们称兄道弟了。他们分享着彼此带来的“最后的美食”,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到了农村要如何如何。

火车一路向北,穿过无数的隧道和桥梁。窗外的景色从密集的楼房,变成了嘉陵江畔的田野,再慢慢地,连绵不绝的大山开始占据整个视野。车厢里的喧闹,也随着旅途的颠簸和疲惫,渐渐弱了下去。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歪七扭八地睡着了。刘卫国却毫无睡意。他靠在冰冷的车窗边,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山影,心里那团火才稍稍冷静了点。

他想起了他爸的话。他爸是个码头工人,一辈子靠力气吃饭,最看不起的就是耍嘴皮子的人。自己这次去,真的能行吗?

就在这时,一阵极力压抑的啜泣声,从斜对面的座位传来。

他循声望去,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女娃正背对着过道,肩膀一抖一抖的。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背影显得单薄而孤单。

她似乎察觉到了刘卫国的目光,哭声猛地停住了,飞快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把头埋得更低了。

刘卫国心里动了一下。他晓得,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把这次下乡当成一场冒险。对很多女娃来说,这更像是一场无法抗拒的命运。

他想过去说点啥子,但又觉得一个男的跑去跟个哭哭啼啼的女娃搭话,有点不像话。他挠了挠后脑勺,从包里摸出一个他妈硬塞给他的、还带着温热的橘子,站起身,走到那个女娃身边。

女娃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刘卫国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眼睛又大又亮,因为刚哭过,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正有点惊慌地看着他。

“喏。”刘卫国把橘子递过去,声音有点生硬,“吃了。多大点事,哭啥子嘛。”

女娃愣住了,没接。

“拿着啊,”刘卫国有点不耐烦了,直接把橘子塞到她手里,“我……我吃不完了。”

女娃这才怯生生地接过了橘子,她的手指很细,有点凉。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声音很轻,像猫儿在叫。

“要得。”刘卫国丢下两个字,就有点像逃一样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重新靠在窗边,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快了几拍。他不知道这个女娃叫啥子名字,也不知道她为啥子哭。他只是觉得,在这个闹哄哄的车厢里,只有那阵压抑的哭声和那个有点烫手的橘子,才是最真实的。

火车仍在轰鸣,载着一车厢***的青春、不切实际的梦想和深藏心底的不安,一头扎进了川北大山的怀抱。

刘卫国不知道,他和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娃,以及车上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趟列车的终点,与那片巴山蜀水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