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稿上那条该死的裙摆,像条垂死挣扎的咸鱼,扭曲地瘫在纸面上。
韩恩又烦躁地揉烂了第N张草图,精准地将纸团投入角落那快被她的“灵感残骸”填满了的垃圾桶。
窗外阳光正好,鸟鸣叽喳,宿舍里弥漫着泡面和颜料混合的诡异气味,夏燃正对着镜子用发蜡抓她那头嚣张的蓝发,林小鹿戴着巨大的猫耳耳机,手指在数位板上舞得飞起。
“啊!”
韩恩又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脸砸在桌面上,“灵感它抛弃我了!
它跟食堂新来的红烧肉私奔了!”
夏燃头也没回,对着镜子调整鬓角一缕桀骜的蓝:“私奔好啊,省得在这儿听你鬼哭狼嚎。
要我说,你对着垃圾桶嚎都比对着纸嚎有用。”
“就是就是,”林小鹿摘下一边耳机,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恩又又,你需要的不是灵感,是光合作用!
去外面晒晒!
说不定晒着晒着,那条咸鱼裙摆就自己游起来了呢?”
韩恩又抬起脸,额头红了一片,眼神放空:“……好像有点道理?”
她猛地站起来,“对!
出去!
换个地方!
再对着这张破桌子,我怕我会把它吃了!”
她抓起速写本和一支炭笔,像阵风一样冲出宿舍,留下夏燃和林小鹿面面相觑。
“赌一包辣条,她回来还是画咸鱼。”
夏燃笃定。
“我赌两包,外加一罐肥宅快乐水。”
林小鹿推了推猫耳耳机。
韩恩又不知不觉走到学校西南角的一小片天然湖边。
水不算清,但胜在幽静,岸边散落着几块被磨得光滑的大石头。
韩恩又沿着鹅卵石小径往里走,微风裹挟着水汽拂过脸颊,确实让她乱糟糟的脑子稍微松快了些。
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岸边,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不远处一块临水的巨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穿着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的男生,帽子严严实实地罩在头上,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垂丧着头,两条长腿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屈着,膝盖几乎抵到胸口,双手紧紧插在卫衣前袋里,指节用力到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股僵硬。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无可恋、万物俱灭的沉寂气息。
阳光落在他身上,都显得沉冷了几分。
韩恩又的心咯噔一下。
这怎么看都像是要搞大事啊!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社会新闻标题。
怎么办?
冲过去?
万一***到他怎么办?
大喊救命?
保安亭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她捏紧了手里的速写本,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韩恩又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走到离那块石头五六米远的一块稍小些的石头上坐下。
摊开速写本,拿出炭笔,假装自己是来写生的。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的却不是什么湖光山色,而是一个潦草扭曲的小人,旁边配着内心弹幕:“救命!
在线等!
挺急的!
湖边疑似有人要轻生怎么办?!!!”
眼角余光却死死锁着那道灰色的身影。
只见他纹丝不动,仿佛真的石化了。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动作幅度大到差点把速写本掀飞。
她按下根本不存在的接听键,把手机凑到耳边,声音陡然拔高八度,清脆又响亮地划破了湖边的寂静:“喂?
瑶瑶啊!
……哎呀,怎么哭成这样啦?
失恋?
多大点事儿啊!”
她故意把“失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眼风偷偷瞟向大石头,“我跟你说,人生除了生死,那都是擦伤!
擦伤懂不懂?
过几天连疤都不留的那种!”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装作被电话那头的“朋友”气得不轻,开始在湖边踱步,离那块大石头更近了几步。
“你看看这湖水,看着多平静啊?”
她指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人生导师的***,“可底下呢?
底下说不定藏着八百个没交的作业、甩了你的前任、还有抢了你最后一根辣条的室友!
那才叫糟心呢!
可湖面不照样该倒映蓝天就倒映蓝天吗?
这叫啥?
这叫格局!
这叫韧性!”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听电话那头“瑶瑶”的哭诉,然后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恋爱哪有游戏好玩!
我跟你说,我昨天在论坛看到个游戏攻略,贼牛!
新副本速通,爆率贼高!
回头发你!
包你分分钟忘了渣男,走上人生巅峰!”
“还有啊,食堂今天新出的那个糖醋小排,绝了!
酸甜口,肉还嫩!
……什么?
你吃不下?
那不行!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化悲愤为食欲懂不懂?
吃饱了才有力气难过……啊呸,才有力气迎接新生活!”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瞟过去。
那尊“佛”依旧稳如磐石,连根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完了完了,这怕不是尊真佛……油盐不进啊!
“要不我还是去搬救兵吧?”
韩恩又在心里琢磨着的时候,那尊“佛”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坐太久身体麻了。
身量很高,目测185朝上。
他背对着她,似乎在活动僵硬的脖颈和肩膀,韩恩又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真想不开!
她这“人工鸡汤”灌得值了!
虽然对方可能一个字没听见。
看样子男生应该是缓过来了,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懂事的风刚刚好地吹了过来。
像一根无形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少年卫衣的兜帽边缘,将它向后掀开。
同时,也撩开了他额前遮挡的、有些过长的棕色碎发。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
韩恩又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片浅棕色的湖泊里。
冷白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睫毛之下,那双眼睛……韩恩又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浅棕色的虹膜,澄澈得像最上等的琉璃,却浸在万年不化的冰泉里,纯净剔透到了极致,也疏离冷漠到了极致。
高挺的鼻梁划出利落的线条,淡色的唇微微抿着。
所有的线条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张近乎妖孽、足以让韩恩又心跳彻底失控的脸。
“***……***……***……” 韩恩又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无限循环,所有细胞都在尖叫。
她嘴巴无意识地张着,手里的速写本“啪嗒”一声掉在脚边的草地上,炭笔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少年似乎被这动静惊扰,极轻微地侧了侧头。
那双冰凉的浅棕色琉璃珠,极其短暂地扫过她僵硬呆滞的脸。
那眼神,空茫,没有任何情绪,像看一块石头,一片树叶。
韩恩又浑身一个激灵,舌头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干巴巴、傻乎乎地挤出一句:“……那啥,打扰了,您…您继续?”
美人面无表情地抬手,重新拉上兜帽,将那惊心动魄的容颜再次掩藏进灰色的阴影里。
然后,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踏上林荫小道,几个眨眼间,就彻底融进了浓密的树影深处。
湖面微澜荡漾,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飞过。
原地只剩下韩恩又,像个被拔了电源的机器人,对着空荡荡的湖面和草地上无辜的速写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迪,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作业?
灵感?
那条该死的咸鱼裙摆?
早被那张妖孽的脸冲击得灰飞烟灭。
完了。
韩恩又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绝望地想。
湖边没找到设计灵感,好像……找到了个心动男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