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失语的现场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警车的车窗,
将窗外凌晨的城市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陈暮靠在副驾驶座上,
眼底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像这座城市常年不散的潮气。
对讲机里偶尔传来调度中心冷静的声音,除此之外,车厢里只剩下雨刷器规律的刮擦声。
“头儿,到了。”开车的年轻警员小李打破了沉默。陈暮应了一声,推开车门。
湿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案发地点是一栋有些年头的教职工公寓楼,
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先到的同事正在灯下忙碌,身影被灯光拉得忽长忽短。
报案的是住在对门的邻居,一位早起准备去公园锻炼的老教授,
他被楼道里隐约的异响和随后异常的寂静惊醒,
开门便看到了洞开的房门和阳台栏杆上那触目惊的擦痕。现场勘查进行得细致而沉默。
死者林建国,师范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是从自家六楼阳台坠落的。
阳台栏杆外侧发现了清晰的蹬踏摩擦痕迹,室内没有打斗迹象。
书桌上摊开着未写完的论文手稿,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早已冷透的绿茶。
一个棕色的处方药瓶倒在床头柜脚下,里面的白色药片撒了一地,药瓶标签被撕去了一角,
只剩下“氟西”两个模糊的字迹。一切迹象,都严丝合缝地指向一个结论——长期抑郁,
深夜病发,跳楼***。陈暮站在阳台边,
低头看着楼下同事们用白笔画出的那个扭曲的人形轮廓。雨水已经将血迹冲刷得极淡,
只剩下一些顽固的暗红渗入水泥地的缝隙里。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烟草的辛辣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的滞涩感。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舞台布景。
一个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会记得撕掉药瓶的标签,却任由写满心血的论文摊开在桌上?
“头儿,”小李拿着初步的勘察报告走过来,声音压低,“现场没发现外人侵入的痕迹。
门窗完好,财物也没有丢失。法医那边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符合高处坠落特征。邻居也说,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好像听到林家有关门声,但没太在意。
”陈暮没说话,目光从楼下收回,转向室内。客厅整洁得过分,书架上书籍排列井然有序,
沙发靠垫摆放得一丝不苟,透着一种独居学者特有的、略带刻板的整洁。
但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玄关的鞋柜旁——那里随意地放着一双沾着新鲜泥土的慢跑鞋,
与室内的整洁格格不入。“昨晚下雨。”陈暮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小李愣了一下:“是啊,下了一夜。”“一个打算***的人,会在下雨的晚上出去跑步吗?
”陈暮用夹着烟的手指,虚点了点那双鞋。小李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楼道里的寂静。
一个年轻女人不顾阻拦的民警,踉跄着冲进了房间。她浑身湿透,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在她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
她一眼就看到了阳台边那个刺眼的白线轮廓,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栽倒,
被身旁的女警及时扶住。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空地,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极其缓慢、却又异常清晰地抬起头,
看向离她最近的陈暮,眼睛里是一片被痛苦和雨水浸透的、不肯置信的荒原。
“我爸爸……”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他不可能***。”陈暮看着她,看着这个名叫林筱的女人。她的眼神里没有崩溃后的涣散,
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清醒和绝望。这种眼神,他在很多声称亲人被冤枉的家属脸上见过,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那里面除了悲伤,还有一种被触怒的、属于猎手的锐利。
他没有安慰,只是平静地,甚至有些公事公办地问:“理由?
”林筱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
尽管这个动作看起来让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昨天下午才和我通过电话,
讨论他新论文的修改方向,语气……很正常,甚至有点兴奋。他说他快要触及真相了,
一个关于……关于‘沉默’的真相。”她的声音逐渐稳定下来,
带着一种记者职业性的陈述口吻,“而且,他约了我今天早上过来,
说要给我看他找到的关键证据。一个约好要展示证据的人,怎么会在此之前***?
”陈暮沉默地听着,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现场的证据,和家属的证词,像两条方向相反的线,
在这个潮湿清冷的早晨,突兀地交汇,然后,背道而驰。他掐灭了烟头。“关键证据,
”他重复着这个词,目光再次扫过那个过于整洁的客厅,“关于‘沉默’的?”“对。
”林筱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爸爸研究了一辈子‘集体沉默’和旁观者效应。
他曾经说过,最大的罪恶,往往不是咆哮,而是集体的失声。
”陈暮感到后颈泛起一阵细微的凉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死亡的现场,
第一次真正地苏醒过来,开始呼吸。2 纸上的幽灵林教授的书房,
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岛。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墨水和某种植物根茎腐朽后的混合气味。
陈暮戴上手套,目光缓缓扫过四面顶到天花板的书架。
书籍按照社会学、心理学、历史档案分门别类,排列得一丝不苟,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
林筱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进来。她倚着门框,湿衣服已经半干,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的书桌,”她声音低哑,“最乱的地方,就是思绪最活跃的地方。
”陈暮走向那张宽大的实木书桌。正如林筱所说,与整个房间的秩序井然相比,
这里堪称凌乱。各种书籍、打印的论文、手写稿堆叠交错,构成一个微缩的知识迷宫。
那篇未完成的论文手稿还摊开着,
标题是《“旁观”的伦理边界:论集体沉默中的共谋结构》。陈暮小心地翻动着稿纸,
目光在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间逡巡。“……当个体的道德感被群体的不作为所稀释,
‘沉默’便不再是个人的选择,
而演变为一种结构性的暴力……”“……我们习惯于追问施暴者的动机,
却鲜少审视那些保持沉默的旁观者。他们的‘不作为’,
在何种维度上构成了对暴行的背书与纵容?
”“……本研究试图通过五个典型案例的追踪分析,
揭示这种‘共谋沉默’的形成机制与社会代价……”稿纸在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句号点得又重又深,几乎要戳破纸张。“五个典型案例?”陈暮抬起头,看向林筱。
林筱摇了摇头,眉头紧蹙:“他没具体跟我说过是哪五个案例。这是他近几年最重要的研究,
也是……最让他感到压抑的一个。他常说,挖掘这些被遗忘的真相,
就像在黑暗的隧道里独自前行,越往里走,越觉得寒冷。”陈暮的指尖在稿纸上轻轻敲击着。
他拉开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是各种文具、订书机、回形针,井然有序。第二个抽屉,
则放着一些私人物品:老花镜、几本通讯录、一盒未拆封的茶叶。
直到他拉开最底下那个带锁、但此刻锁芯已被撬开的抽屉时,动作顿住了。抽屉里很空,
只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袋子上没有任何标记,但边缘已经磨损,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陈暮拿起档案袋,手感很轻。他解开缠绕的棉线,将里面的东西倒在铺了白布的桌面上。
没有预想中的厚厚文件,只有五张泛黄的旧照片,和一张对折的A4打印纸。
照片是那种很多年前常见的集体照风格,像素不高,色彩有些失真。
每张照片上都大约是七八个人,背景各异,像是在不同的单位或团体活动中的留影。
每张照片的背面,都用红笔写着一个名字,并被红圈圈出。张卫国化工厂,
2008 - deceased李娟市医院,
2011 - deceased王海师大附中,
2013 - deceased赵振国公交公司,2015孙秀英街道办,
2017五个被红圈标注出的人脸,三人的名字后面,
跟着一个冰冷的英文单词——deceased。死亡。陈暮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不像是一个研究课题的样本,更像是一份……死亡名单。他拿起那张对折的A4纸,展开。
上面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宋体字,像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更像一句谶语:“我们以为沉默能保护自己,却不知那是对恶的默许,最终,无人能够幸免。
”纸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其模糊的、似乎是油墨蹭上去的印记,像半个残缺的logo,
隐约能看出似乎是个齿轮状的图案,旁边还有个模糊的数字“07”。“这是什么?
”陈暮将纸和照片递给门口的林筱。林筱接过,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死死盯着那张名单,
尤其是“赵振国”和“孙秀英”那两个尚未标注死亡的名字,呼吸变得急促。
“我不知道……爸爸从来没给我看过这些……”她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音,
“但是‘赵振国’……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大概一个月前,爸爸接过一个电话,他当时脸色很不好,挂断后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
我进去送茶的时候,隐约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会是车祸?
太巧了……’”陈暮的心脏猛地一缩:“车祸?什么时候的事?”“就在那通电话前后!
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林筱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
陈暮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小李的电话,语气急促而冷静:“小李,立刻查两个人。
一个叫赵振国,可能曾在市公交公司工作;另一个叫孙秀英,可能关联某个街道办。
重点查询他们近期,尤其是最近一个月内,是否有意外伤亡记录!要快!”挂断电话,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灰白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
落在那些照片和那张打印纸上,仿佛为这些沉默的证物打上了一层诡异的追光。
林教授的研究,他所谓的“关键证据”,难道指的就是这个?这份标注着死亡的名字,
和那句充满不祥预感的话?陈暮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打印纸残缺的logo上。齿轮,
“07”……这代表什么?一个组织?一个地点?还是一个日期?“林小姐,
”陈暮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父亲最近一段时间,除了研究,
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有没有表现出对某些特定地点、数字的异常关注?
”林筱努力平复着呼吸,眼神因努力回忆而显得有些涣散:“特别的人……好像没有。
但是地点……他前段时间,大概两三个月前开始,周末经常会一个人出去,说是去采风,
寻找城市的‘记忆痕迹’。我问过他去了哪里,
他只含糊地说是一些老厂区、旧街巷……”“老厂区?”陈暮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视线再次扫过那个齿轮状的模糊印记。“嗯,”林筱肯定地点点头,“有一次他回来,
鞋上沾了很多红色的铁锈,我还抱怨了几句。”就在这时,陈暮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打破了书房里凝重的气氛。他按下接听键,小李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难以置信,
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头儿,查到了!赵振国,原公交公司司机,三周前,
在下夜班回家途中,遭遇‘意外’车祸,肇事车辆逃逸,当场死亡!
交警那边的初步认定是……意外交通事故!”陈暮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意外?
又一个“意外”?“孙秀英呢?”他追问,声音低沉。“孙秀英……找到了!
原河西街道办退休职工,目前还活着,住在城西的养老院。但是……”小李顿了顿,
语气更加凝重,“养老院那边说,就在昨天晚上,
孙秀英老人所住楼层的消防警报器被人为恶意触发,导致场面一度混乱,老人受到惊吓,
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昨天晚上!正是林教授坠楼的时间!
陈暮感到一股冰冷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这不是孤立的事件。
一张由“意外”和“巧合”编织成的网,正在清晰地浮现出来。名单上五个名字,三个已死,
一个刚刚经历了“意外”惊吓,而唯一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林教授,
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他挂断电话,看向林筱。无需多言,
林筱从他骤然变得锐利的眼神中已经读懂了答案。她靠在门框上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但随即,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和决绝的情绪,取代了她眼中的恐惧。“陈警官,
”她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这不是结束,对吗?”陈暮没有直接回答。
他将照片和那张打印纸小心地收回档案袋。阳光终于勉强穿透云层,
在书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来自过往的沉重寒意。
“去养老院。”他迈步向书房外走去,声音不容置疑,“在我们找到孙秀英之前,
希望还来得及。”3 锈色记忆城西养老院坐落在这座城市边缘一片待开发的区域,
旁边曾是一座规模庞大的老农机厂,如今只剩下锈迹斑斑的厂房骨架,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矗立。养老院白色的外墙与之相比,显得格外突兀和脆弱。
院长是个神情紧张的中年女人,反复强调昨晚只是一场恶作剧,警报器线路老化,
已经联系人来修了。“孙阿姨呢?我们想见见她。”陈暮出示了证件,
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孙阿姨……受了点惊吓,精神不太好,刚吃了药睡下。
”院长搓着手,眼神闪烁,“要不,等晚点……”“现在。”陈暮打断她,
目光扫过干净得有些过分的走廊,“昨晚事发时,是谁最先发现异常?监控调出来了吗?
”院长支吾着,最终在陈暮的坚持下,带他们去了监控室。画面显示,昨晚九点四十三分,
三楼西侧走廊的消防警报器突然红灯闪烁,喷出水雾。走廊瞬间混乱,
老人们惊慌地跑出房间。画面像素不高,人影模糊。但在警报触发前几分钟,
一个穿着宽大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低着头快速从走廊尽头闪过,
消失在消防通道的方向。身形无法分辨,连是男是女都看不真切。“这个人,有印象吗?
”陈暮指着定格的画面。院长凑近看了半天,
茫然地摇头:“没见过……可能是外面的人溜进来的?我们这管理……唉,
有时候确实有疏忽。”“昨晚之前,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找过孙阿姨?或者,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林筱忍不住追问,她的记者本能让她意识到院长有所隐瞒。
院长脸色变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林筱的目光:“没……没有吧。
孙阿姨平时没什么人来看她。”陈暮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不再多问,
只让她带路去孙秀英的房间。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小桌子。
孙秀英老人躺在床上,闭着眼,呼吸轻微,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她看起来很瘦小,
皮肤像揉皱的牛皮纸,紧紧包裹着骨骼。即使睡着了,她的眉头也紧紧锁着,
嘴唇不时无声地嚅动。陈暮没有叫醒她,他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移动。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旧的搪瓷杯,边缘磕掉了好几块漆。墙上挂着一个老式相框,
里面是几张黑白和泛彩的旧照片。其中一张集体照,
瞬间抓住了陈暮的视线——和他在林教授档案袋里看到的照片风格一致,
背景是“红星街道办事处”的牌子,照片背面,果然用红笔圈出了年轻时的孙秀英。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老人搭在薄被外的手上。那只手布满老年斑,指关节粗大变形,
但食指的指尖,却沾染着一小块不起眼的、暗红色的痕迹。铁锈。陈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一些,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除了消毒水和老旧房屋特有的霉味,
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金属和尘土混合的气息。林筱也注意到了那个细节,她看向陈暮,
眼神里充满了询问。陈暮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他退出房间,找到负责这一层的护工,
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妇女。“孙阿姨最近有没有出去过?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陈暮递过去一瓶没开封的水,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护工接过水,神情放松了些,
压低声音说:“孙阿姨啊,平时挺安静的,就是最近……大概从上个礼拜开始,有点怪怪的。
总是一个人念叨,说什么‘时候到了’、‘躲不过了’……前天下午,
她非要我推她出去晒晒太阳,结果一到院子里,她就自己摇着轮椅,
往后面那个废弃的老厂区方向去。我在后面喊她,她像没听见一样,
直到快到那铁栅栏门口才停下来,就盯着里面看,看了好久,回来的时候,
手上就沾了些红锈,我给她擦了半天呢。”老厂区!铁锈!陈暮和林筱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孙秀英反常地去老厂区,林教授鞋底的红锈,
还有那张打印纸上模糊的齿轮印记……线索像散落的珠子,
被“老厂区”这根线隐隐串了起来。“谢谢您。”陈暮道了谢,立刻带着林筱下楼,
绕到养老院后方。一道生锈的铁丝网将养老院与那片广阔的废弃厂区隔开。
铁丝网上有一个明显的破口,大小刚好容一人弯腰通过。破口处的铁丝断茬很新,
像是最近才被剪开的。陈暮弯腰钻了过去,林筱紧随其后。厂区内荒草丛生,没过膝盖。
巨大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的残骸,窗户破碎,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尘土味。地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零件和金属碎片。
陈暮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很快,他在泥泞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脚印,
还有一道清晰的轮椅压过的痕迹,延伸向最大的那个主厂房。痕迹很新,
与昨晚的雨水痕迹交错重叠。他们顺着痕迹走进厂房。内部空间极其空旷,
光线从高高的破窗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厂房中央,
堆放着一些覆盖着油布的废弃机器。轮椅的痕迹,
在一台巨大的、布满红锈的冲压机前消失了。这台冲压机像一头沉默的史前巨兽,
一些关键的铭牌已经被撬掉,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陈暮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被刻意磨损过却仍能辨认的logo印记——一个齿轮,
旁边刻着数字“07”。“07……”林筱喃喃道,她拿出手机,
对着那个印记连拍了几张照片,“这个齿轮图案,和爸爸档案里那张纸上的很像!
”陈暮没有说话,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冲压机底部和周围的地面。
在一堆潮湿的、掺杂着铁锈的泥土里,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他小心地拨开泥土,
捡起了那个东西——那是一枚老式的、铜质的工会徽章,上面同样有一个齿轮图案,
但数字是“15”。徽章别针的位置,沾染着一点已经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斑点。
这不是孙秀英的东西。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不可能爬到这种地方,
更不会佩戴这种属于特定年代的工会徽章。昨晚,除了触发警报的那个人,还有谁来过这里?
这枚徽章是谁留下的?是林教授吗?
还是……名单上那个尚未出现的第五人——“王海”师大附中,2013的关联者?
或者,
个隐藏在幕后的、正在 syste***tically 清除名单上所有人的“清道夫”?
陈暮将徽章小心地放入证物袋。厂房里阴风阵阵,
吹得头顶残破的金属管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站起身,环顾这片被遗忘的工业废墟。这里,
不仅仅是林教授和孙秀英曾经到访的地方,它本身,似乎就是那个“集体沉默”的核心现场。
十年前,或者更早,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需要让这么多人,用死亡来保持沉默?
“查一下这个厂,特别是十年前左右,有没有发生过重大事故,
或者……涉及人员伤亡的***。”陈暮对林筱说道,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轻微的回音。林筱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调查的方向,
已经从林教授的个人研究,转向了一片更深、更黑暗的水域。而她的父亲,
或许正是因为触及了这片水域的核心秘密,才招致了杀身之祸。4 旧报残章回到车里,
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陈暮将那个装着工会徽章的证物袋放在操控台上,
锈迹与那点暗沉的血迹在午后稀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去查两件事。
”陈暮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对副驾上的林筱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第一,这枚徽章,
‘齿轮15’,属于哪个厂,哪个工会,具体年代。第二,那个老农机厂,十年前,
也就是大概2013年左右,有没有发生过被压下去的大事。”他顿了顿,
目光锐利地扫过林筱:“你是记者,查旧档案、找老员工,比我们警方更方便,
也更不引人注意。”林筱紧紧攥着手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ed”、孙秀英老人惊恐的睡颜、还有冲压机上那个诡异的“07”……这一切像一团乱麻,
而这枚突然出现的徽章,可能就是解开死结的线头。“我明白。”她声音低沉,
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给我点时间。”陈暮将车停在报社附近的一个僻静处。
林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那栋熟悉的建筑大楼,背影单薄却挺直。
陈暮则直接回到了市局。
对林教授书房那份打印纸的初步检测结果已经出来——纸张和油墨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
无法溯源。那个模糊的齿轮“07”印记,确认是油墨蹭印,同样无法追查具体来源。凶手,
或者说,那个传递信息的人,极其谨慎。他坐在办公桌前,
再次摊开那五张泛黄的照片和那份死亡名单。张卫国化工厂,2008、李娟市医院,
2011、王海师大附中,2013、赵振国公交公司,
2015、孙秀英街道办,2017。死亡时间横跨近十年,行业、单位毫无关联,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被林教授列入了关于“集体沉默”的研究案例。
还有林教授稿纸上的那句话——“我们以为沉默能保护自己,却不知那是对恶的默许,最终,
无人能够幸免。”这句话,像幽灵一样在陈暮脑海里盘旋。他闭上眼,
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十年,五个或许更多看似无关的人,一个研究沉默的教授,
一个废弃的工厂,
一枚带血的工会徽章……“齿轮15”……“07”……这两个数字不断在他脑中跳跃。
是编号?是日期?还是某种代码?他猛地睁开眼,抓过内部电话:“帮我接档案室!查一下,
十年前,也就是2013年到2014年间,本市老工业区,特别是原第一农机厂区域,
所有上报的意外伤亡事故记录,
包括但不仅限于工伤、交通事故、以及……任何涉及多人但处理结果模糊的纠纷或事件!
”等待回音的时间里,陈暮感到一种熟悉的、沉甸甸的压力,
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让他至今无法释怀的午后。那次失败的救援,
那个人质在他眼前……不,他用力甩头,将那段记忆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就在陈暮的耐心即将耗尽时,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林筱发来的信息,内容简短却让人心惊:“查到了。
农机厂改制前是市第一农机厂,工会徽章齿轮图案是厂徽,数字代表车间。
‘15车间’主要生产零配件。另外,2013年11月,厂区扩建工地曾发生小范围塌方,
官方报道无人伤亡,但当年一份地方小报的‘读者来信’版块,有一封匿名信,
质疑塌方真相,提及‘掩盖’和‘沉默’,署名……‘一个良心不安的旁观者’。
报纸我找到了,附图。”下面附着一张翻拍的老报纸照片,像素不高,
但能清晰看到那封简短的信件内容,措辞激烈,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而旁边的配图,
是塌方现场的一张黑白照片,救援人员正在忙碌,背景里,一辆挖掘机的机械臂上,
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logo——一个齿轮,旁边似乎有个数字,放大后极其模糊,但轮廓,
很像“07”!陈暮的呼吸骤然屏住。2013年11月,塌方,匿名信,
旁观者……时间点与名单上王海的死亡时间师大附中,2013高度吻合!王海,
是不是就是那个写了匿名信的“旁观者”?他的死,真的是意外吗?而“07”,
出现在塌方现场的机械上,出现在林教授收到的死亡预告打印纸上,
也出现在那个藏着带血徽章的冲压机上!它不是一个随机的数字,它是一个标记,
一个属于凶手的标记,或者说,是一个与当年那场被掩盖的塌方事件紧密相关的符号!
就在这时,内部电话响了,档案室那边有了回复:“陈队,查到了。2013年11月5日,
第一农机厂原址扩建工地确实发生过一次塌方事故。上报材料显示,
事故原因是连日雨水导致土质松软,仅造成部分设备掩埋,无人员伤亡。
但是……”电话那头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但是当时有一份非正式的情况说明,
提到现场有一名附近师大附中的夜班保安‘意外’坠入附近河道身亡,
经调查认定为‘失足’。因为事故发生地点与保安死亡地点有一定距离,
且无直接证据证明与塌方有关,故未纳入事故报告。那名保安的名字……叫王海。”王海!
名单上的第三位死者!一切都在瞬间串联起来!王海,当年的师大附中保安,
他很可能目睹了塌方真相,甚至可能掌握了有人被掩埋的证据。他写了匿名信,
试图打破沉默,但最终,他成了“失足”溺亡的“意外”受害者。他的死,是为了封口!
、李娟2011、王海2013、赵振国2015……他们可能都和王海一样,
是当年那场被掩盖的塌方事件或者与之相关的更大秘密的知情人或“旁观者”。
而孙秀英2017,是名单上仅存的、可能知道部分真相的人!林教授的研究,
触碰到的就是这个脓疮。他找到了这些被时光尘封的“旁观者”,
试图揭开那场被“集体沉默”所掩盖的真相。然后,他就成了必须被清除的目标。凶手,
或者说,那个维护着这场“沉默共谋”的力量,
正在 syste***tically 清理名单上所有可能开口的人。而林教授,
因为触及核心,所以被优先、且伪装成***处理。陈暮猛地站起身,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他必须立刻赶回养老院!孙秀英是现在唯一的活口!对方昨晚触发警报,
可能不仅仅是为了惊吓她,更有可能是一次试探,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未能得手!
他们一定会再次行动!他一边跑,一边拨打养老院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又尝试拨打林筱的手机,响了好几声后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似乎她在奔跑。“林筱!
你在哪?”陈暮急问。“我在回报社资料室的路上,
又找到一些关于农机厂当年改制和……”林筱的话速很快,带着喘息。“立刻离开!回市局,
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什么都别查了!”陈暮对着电话低吼,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变形,
“凶手的目标不仅是名单上的人,可能还包括调查这件事的人!你父亲就是例子!
”电话那头的林筱沉默了一瞬,然后,陈暮听到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
是电话掉落在硬质地面上发出的、刺耳的撞击声和忙音。“林筱?!林筱!
”陈暮对着只剩忙音的手机大喊,心脏瞬间沉入冰窟。5 断线忙音。冰冷的,规律的,
像某种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陈暮的耳膜上。“林筱!”他又对着话筒吼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那令人窒息的忙音。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车身不稳地晃了一下。他顾不上后面车辆愤怒的喇叭声,立刻重拨林筱的号码。一次,两次,
三次……始终是忙音。一种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面对持枪歹徒时更甚。
他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短促而愤怒的鸣叫。对方动手了!
就在他刚刚拼凑出真相轮廓的时候,就在他以为还能赶得及保护关键证人的时候!
他们不仅对孙秀英虎视眈眈,甚至连林筱这个刚刚开始接触边缘的调查者也不放过!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调出内部通讯频道,
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显得异常沙哑:“指挥中心!我是陈暮!
立刻定位手机号码13XXXXXXXXX的最后信号位置!重复,立刻定位!同时,
联系XX报社附近巡逻单位,前往报社资料室及周边区域,搜寻一名叫林筱的年轻女性,
26岁,身高约165,黑色长发,之前身穿浅色外套,可能有危险!要快!”下达完指令,
他猛地调转车头,轮胎在路面划出一道焦黑的弧线,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朝着报社方向疾驰而去。雨水再次不期而至,密集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却依旧难以看清前路。他脑子里飞速旋转。
林筱是在回报社资料室的路上出事的。她最后说“又找到一些关于农机厂当年改制和……”,
后面的话被打断了。改制?难道当年的塌方事件,还牵扯到农机厂改制过程中的什么黑幕?
这背后的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深!是谁动手的?
是那个在养老院监控里穿着连帽衫的身影?还是另有其人?他们是在跟踪林筱,
还是早就潜伏在报社附近?目的是什么?灭口?还是像触发养老院警报一样,
只是一种警告和威慑?不,不对。如果是警告,不会让林筱的电话以那种方式中断。那声音,
分明是手机被撞飞或者……人受到袭击时脱手落地的声音!他的手机响了,是指挥中心。
“陈队,目标手机最后信号消失在报社后方兴华路与建设巷交叉口附近,
信号于三分十二秒前中断。附近巡逻警力已赶往现场!”兴华路与建设巷交叉口!
那里离报社还有一段距离,是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街,监控探头覆盖不全!“让他们仔细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