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横店像个倒扣的蒸笼，水泥地晒得能烫熟鸡蛋，连风刮过都带着一股焦糊味。我吊在二十米高的威亚上，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砸在胸前的护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下方的场务老周仰着脖子喊：“林风！再往上提半米！顾哥的特写要卡角度！”
我扯了扯嘴角，抬手抹了把汗，对着对讲机应了声 “收到”。威亚的钢绳勒得腰眼发疼，我调整了下姿势 —— 左手抓着仿古的剑鞘，右手虚握剑柄，按照剧本里 “侠客坠崖” 的要求，让身体保持微微倾斜的弧度。
这是我当顾言琛替身的第三年。
三年前师父走后，我揣着他留下的那本《武术基础图谱》来横店闯，跑了三个月群演，饿到在片场啃冷馒头时，被顾言琛的经纪人陈姐拦住。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分钟，突然说：“你跟顾哥眉眼像，会武打？来当他的专属替身，月薪两万。”
那时候我以为是撞了大运，后来才知道，所谓的 “像”，从来不是像顾言琛，是像另一个人 ——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我只知道，抓稳威亚，演好这场戏，下个月的房租就有着落。
“各部门准备！3、2、1，开始！” 导演的喊声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尾音。
我深吸一口气，在威亚缓缓下坠的瞬间，猛地松开右手，让 “剑” 从手中滑落，同时身体向后仰，做出 “失足坠崖” 的惊恐表情。风声在耳边呼啸，我能清晰地看到下方绿幕前，顾言琛穿着跟我同款的戏服，正靠在折叠椅上看剧本，助理小陈蹲在他旁边，替他打着手扇。
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也是，我只是个替身，是他镜头里 “不需要露脸的躯干”，我的动作好不好、安不安全，从来都不在他的关心范围里。
就在我即将落到指定气垫位置时，突然听见 “咔嗒” 一声脆响 —— 是威亚钢绳的声音！
我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可手里只有空气。下一秒，腰间的威亚扣突然崩开，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往下坠，护具狠狠撞在气垫边缘，左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仿佛骨头都要碎了。
“砰！”
落地的瞬间，我眼前发黑，耳边全是嘈杂的喊声。有人扑过来扶我，我挣扎着睁开眼，看见老周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快！给陈助理打电话！林风摔了！”
我咬着牙，想撑起身体，可左臂一用力，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过去，灰色的戏服袖子已经被血浸红，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着 —— 不用想也知道，至少是骨裂。
“别乱动！我已经打给小陈了，他说马上联系顾哥！” 老周蹲在我旁边，手忙脚乱地想帮我脱护具，却被我拦住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时间，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这场戏是顾言琛的重头戏，我摔了，他总该来看看吧？毕竟…… 我是替他受的伤。
可等了十分钟，等来的不是顾言琛，是小陈匆匆跑过来的身影。他手里攥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蹲在我面前，语气没什么温度：“林哥，不好意思啊，顾哥那边临时有急事，让我先送你去医院。”
“急事？” 我声音发哑，盯着他的眼睛，“什么急事，比人受伤还重要？”
小陈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我的目光，把信封塞到我手里：“这里面是两万块，顾哥说先当医药费，不够再补。具体的…… 你就别问了，顾哥也是没办法，苏小姐今天回国，他得去机场接人。”
苏小姐。
苏晚晴。
这三个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心里。我捏着那个信封，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 信封里的钱很厚实，可我却觉得比铅还重，压得我胸口发闷。
我的左臂断了，躺在滚烫的气垫上疼得快要晕过去，而那个我替了三年的人，却要去机场接他的白月光。
原来我这三年的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在他眼里，连陪苏晚晴的十分钟都比不上。
“林哥？你没事吧？” 小陈见我不说话，伸手想扶我，“救护车快到了，我送你过去？”
我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我看着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小陈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拒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留下一句 “那你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就转身往片场外面走 —— 走的时候，他还特意看了眼手机，脚步匆匆，像是怕耽误了去给顾言琛汇报。
我坐在气垫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突然觉得特别可笑。
老周在旁边叹了口气，递过来一瓶水：“林风，别往心里去，顾言琛那人就这样，眼里只有苏晚晴。你也不是第一天替他了，忍忍吧。”
忍？
我已经忍了三年了。
三年里，我替他拍从三楼往下跳的戏，腿肿了半个月，他连句问候都没有；替他演被 “反派” 扇耳光的戏，脸被扇得麻木，他只关心镜头拍得够不够真实；就连上次我发烧到 39 度，他还让我硬撑着替他拍完夜戏，理由是 “苏小姐等着他回去陪她过生日”。
以前我总告诉自己，再忍忍，等攒够了钱，就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开个武术馆，完成师父的心愿。可今天，当我躺在地上，听着小陈轻描淡写地说 “苏小姐回国，他得去接人” 时，我突然发现，我忍不下去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老周扶着我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往路边走。阳光刺眼，我看着远处片场的方向，顾言琛应该还在那里吧？或许正靠在椅子上，听小陈汇报我的情况，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一句 “知道了，让他好好养伤”。
我突然想起师父走之前跟我说的话：“阿风，习武先习德，做人先做骨。别为了钱，丢了自己的骨气。”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好像懂了。
我攥紧了手里的信封，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救护车停在面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老周想帮我上去，却被我拦住了。
“老周，” 我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戏，我不替了。”
老周愣住了：“你说啥？不替了？你知道顾言琛的脾气，你要是敢违约，他能让你在横店待不下去！”
我当然知道。顾言琛是顶流影帝，背后还有顾氏集团撑腰，他想封杀一个小小的替身，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这口气，这根骨头，我没什么可输的了。
我没再跟老周多说，自己扶着担架的栏杆，慢慢坐上去。医护人员给我做简单的包扎，冰凉的酒精擦过伤口，疼得我直皱眉，可我却觉得心里那股憋了三年的气，终于松了一点。
救护车缓缓开动，我趴在车窗边，看着横店的街道一点点往后退。街道两旁的广告牌上，顾言琛的笑脸格外醒目 ——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眼神温柔，旁边写着 “顾言琛 × 苏晚晴 年度最佳荧幕情侣”。
我盯着那个广告牌，突然笑了。
顾言琛，苏晚晴。
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拿回来。
救护车驶进医院大门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歉意：“请问是林先生吗？我是医院的护士小夏，刚才小陈助理联系我们，说您受伤了，让我们先帮您安排病房。您现在到哪了？我去接您。”
小陈还知道安排病房？
我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还是客气地说了句 “刚到医院门口”。
挂了电话，我靠在担架上，看着天花板。左臂的疼还在继续，可我却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护士小夏很快就跑了过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扎着马尾辫，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她帮着医护人员把我抬到病床上，一边推着病床往病房走，一边跟我聊天：“林先生，您是拍戏受伤的吧？我看您穿的戏服，是在拍古装剧吗？”
我 “嗯” 了一声，没多说话。
小夏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说：“我猜您肯定是跟顾言琛老师合作的！他最近不是在横店拍《江湖行》吗？我可喜欢他了，尤其是他跟苏晚晴小姐的 CP，太甜了！”
她提到苏晚晴时，眼睛都在发亮，可我却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
小夏还在说：“对了林先生，您跟顾言琛老师长得好像啊，尤其是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次我还在医院见过顾老师，他来陪苏小姐做体检，那时候我还以为您是顾老师呢……”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打断她的话：“你说什么？我跟他像？”
小夏被我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说：“是啊，尤其是眉眼，跟顾老师特别像…… 哦不对，”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脑袋，“上次小陈助理跟我们聊天，说您跟苏小姐的前男友长得像，顾老师才让您当替身的…… 哎呀，我说错话了！”
苏晚晴的前男友？
我脑子里 “嗡” 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原来如此。
原来我不是因为会武打才被选中，也不是因为长得像顾言琛，而是因为我像苏晚晴的前男友。
我这三年，不过是顾言琛用来怀念旧人的 “活代餐”，是他送给苏晚晴的 “影子礼物”。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管，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小夏在旁边不停道歉，可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原来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都只是一场笑话。
病房门被关上，小夏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左臂的疼越来越剧烈，可我却感觉不到了，心里只有一片冰凉的荒芜。
我慢慢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摸着自己的眉眼 —— 这双眼睛，这张脸，到底像谁？那个苏晚晴的前男友，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言琛为了他，把我当成替身，三年来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苏晚晴知道吗？她知道顾言琛用一个跟她前男友像的人，来代替她心里的遗憾吗？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搅得我头疼欲裂。我盯着窗外的天空，太阳慢慢西沉，把天空染成了一片血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小陈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 “陈助理” 三个字，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林风，你到病房了吧？” 小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依旧是那副敷衍的语气，“顾哥让我跟你说，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回剧组继续替他拍戏。哦对了，顾哥还说，苏小姐明天要来看你，你准备一下，别失了礼数。”
苏晚晴要来看我？
我握着手机，突然笑了。
笑里带着说不出的讽刺和悲凉。
我对着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告诉顾言琛，戏我不替了，他的苏小姐，也不用来看我。”
电话那头的小陈愣了一下，随即拔高了声音：“林风！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是敢违约，顾哥能让你在整个娱乐圈都混不下去！”
“混不下去就混不下去。” 我看着窗外的晚霞，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总比当别人的影子，丢了自己的骨头强。”
说完，我不等小陈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床头柜上。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我躺在病床上，左臂的疼还在继续，可我却觉得心里那股憋了三年的火气，终于烧了起来。
顾言琛，苏晚晴。
你们把我当成影子，当成代餐，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这个你们看不起的替身，到底能不能站起来。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师父的脸。他站在武术馆的院子里，手里拿着那本《武术基础图谱》，笑着对我说：“阿风，只要骨头不软，就没有站不起来的道理。”
是啊，骨头不软，就站得起来。
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从今天起，林风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
只是……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 顾言琛为了苏晚晴的前男友，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个男人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苏晚晴回国，真的只是巧合吗？
窗外的晚霞渐渐褪去，夜色开始笼罩下来。我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突然不敢想，这场跟顾言琛、跟苏晚晴的较量，我到底能不能赢。
而那个还没见过面的苏晚晴，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我这个 “长得像她前男友” 的替身呢？
夜色越来越浓，病房里的寂静像是要把人吞噬。我攥紧了没受伤的右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我都要走下去。
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