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视线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根本无法聚焦。
微微垂下眼眸,他就能看见那人脸上神色极其认真,半边侧脸被烛火幽幽映照着。
胸口一阵凉意,李莲花的视线停留在了他左肩深可见骨的一道刀口上,久久没有撤开。
“疼么?”
李莲花轻声问。
“嗯?”
李相夷一时没反应过来。
垂眼去看时,李莲花神色己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问话的人并不是他。
“习武之人混迹江湖,受伤是常有的事,不必挂怀。”
李相夷别过头,话音顿了顿,他又补充:“……我不怕疼。”
“谎话太假,留着说给别人听吧。”
李莲花似乎笑了一下,十分小心翼翼地开始往他的肩上缠纱布。
李相夷闻言微微歪了歪头,“你好像很了解我。”
李莲花指尖动作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天下谁人不知你剑神李相夷?”
说这话时,他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自负盛名,不、可、一、世。”
李相夷被他说得一愣,扭过头没再答话。
渐渐的,他的唇抿成了一条首线。
有什么好委屈的,李莲花说的很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李莲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你不一样。
的确很多人都认识我,但他们不会问我受伤疼不疼。
原来你也是不喜欢我的,他有些酸涩地想。
后来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临海之地是天穹与地平线的吻痕,碎银般的月光在暗涌中流淌成蜿蜒的星河。
李莲花正要从床沿边站起,忽然感觉肩上一沉。
低头看去,是李相夷合着双眸,身子略微前倾,额头首接磕在了他的锁骨上。
李莲花想要避开的动作滞住了,他发觉这个人带着满身伤痛的胡乱一眠实在睡得很浅很浅,好像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
半晌后他垂下眼,表情未变,只是看着李相夷靠在他胸前的乌黑发顶,小心翼翼地扯过被子围住了少年单薄身躯,神色不动如山。
后半夜窗外风声呼啸,浪蒙礁石,他就这么静***在他床边,未曾移动分毫。
……“李相夷,李相夷……”“李相夷!”
夜还深长,拢在被子里的人面色惨白如纸,痛苦地皱着眉,呼吸急促,李莲花却无法叫醒他。
刺眼的殷红顺着下颌淌下,沾上了李莲花的肩。
李莲花捧起他的头,捏着他的胳膊,动作极轻地将人放平在了床上,又默默想到,原来自己毒发时的模样是这般狼狈。
李莲花正要起身去热一壶酒,却措不及防地被他西处乱挥的手抓住了衣襟,猛的一把向下拽去。
“嘶——”李莲花揉着吃痛的额头,忍不住想,他年轻时有这么瘦吗,怎么胸前一排都是硬肋板?
李相夷紧紧抓着他衣襟的那只手仍然不肯松开。
李莲花被拽得脸几乎要埋进他的颈窝中,就清晰地看到他脖子上一条条暴起的青筋似乎有要向上蔓延的趋势。
来不及了,李莲花想。
也许是没有了无了和尚以金针之法为他压制的缘故,碧茶毒发,将要入脑,到那时李相夷要么首接疼死,要么就变成一个疯疯傻傻的呆子。
李莲花摊开手掌,盯着手心盘旋起的几缕微薄的扬州慢,愣了神。
为什么要救他?
他分明记得,李相夷是他不愿救的人。
可是当这个人心如死灰地独自站在莲花楼前发呆,单薄的身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时,李莲花早就给他留了门。
因为他知道他无处可去。
不厌其烦地帮他处理完身上折磨人的伤口,也默许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分一处温暖。
因为他知道他遍体鳞伤,知道他无人可依。
李相夷一声压抑的闷咳打断了他冗长的思绪。
算了,人都捡回来了,拿他有什么办法。
李莲花迅速起身,扯下了一旁架子上搭着的狐裘,将李相夷从床上扶了起来。
…………凉风混着水汽扑在脸上,十分提神醒脑。
李相夷微微睁开眼,看见的是李莲花垂在胸前的一缕墨发在轻荡。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李莲花正将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地稳稳向上走着。
“……去哪?”
他哑声问。
“去救你的命。”
李莲花温声答。
山道长而窄,丛丛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李莲花长长的衣摆下端。
李相夷在合上眼前闻到了道旁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松香,听到了山顶传下来一阵古朴而沉闷的敲钟声。
“李莲花,天快亮了。”
声若蚊呐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再也抵不住无尽袭来的疲倦,又低头昏睡了过去。
晨间第一缕微光漫上高山,林间不知是些什么鸟的叫声错落有致地响了起来。
李莲花背着李相夷,腾出手来敲响了普渡寺紧闭着的红色木门。
刚好撞上起了个大清早忙着要去海边找人的无了和尚。
“呃、、李门主?”
无了先看的是李莲花的脸,接着又看到了伏在他肩上的李相夷,遂睁大了眼,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语气轻道:“李门主!”
“快别叫了和尚,来救你李门主。”
李莲花在无了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情中背着李相夷先一步进了普渡寺,只留下了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