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蜷缩在窗边褪了色的布艺沙发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霍乱时期的爱情》的起毛书页。
这是她三年前发现的秘密基地——绿萝缠绕的铸铁吊灯在墙面投下摇曳的碎影,空气中漂浮着陈年咖啡豆与松木柜的混合气息。
"林悦?"瓷杯与托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那个声音像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刺进记忆深处。
她保持着翻阅的姿势,直到书页边缘被攥出褶皱,才缓慢转身。
陆然站在两米外的过道上,卡其色风衣肩头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左手还握着滴水的黑伞,右手悬在半空,像是要触碰什么易碎品。
时光将他眉骨的锐角磨得温润,却在眼尾刻下更深的沟壑。
"真的是你。
"他喉结滚动着,声音像穿过漫长的隧道,"五年七个月零三天。
"林悦感觉胸腔里灌满了冰碴。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重逢——在超市生鲜区擦肩而过,在机场广播里听见相似的姓名,甚至在地铁广告屏上瞥见模糊的侧脸。
却从未料到会在他颤抖的尾音里,听到精确到天的计时。
"要续杯吗?"她听见自己说。
吧台传来拿铁拉花的滋滋声,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柚木地板上洇出深色圆点。
伞尖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陆然的大衣下摆还在滴水。
他僵在半空的手指蜷了蜷,最终落向领口纽扣,金属搭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给这场重逢按下启动键。
"蓝山,中烘。
"他突然开口,喉结在阴影里滑动,"你总说深烘的焦苦味像烧糊的..."尾音消散在咖啡机骤然响起的蒸汽声中。
林悦的指甲陷进掌心。
五年过去,这人居然记得她随口抱怨的咖啡口味。
柜台后飘来新鲜研磨的果香,混着他身上雪松与皮革的气息——这味道不再是大学时代廉价的皂角香,却依然轻易撕开了记忆的封条。
"坐吧。
"她推了推对面藤编椅,椅腿与地板摩擦出短促的***。
陆然脱大衣的动作顿了顿,露出里头挺括的灰衬衫,第三颗纽扣的位置别着枚鸢尾花胸针——那是他们毕业旅行时在景德镇淘的残次品,釉面还缺了道裂纹。
服务生端来咖啡时,陆然正用纸巾擦拭眼镜。
氤氲的热气爬上镜片,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笼成雾蒙蒙的灰。
林悦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有道狰狞的疤,像条蜈蚣盘踞在曾经戴尾戒的位置。
"你...""我..."两枚声音撞在一起。
陆然扯出个苦笑,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杯耳上磕碰的缺口——那是某次争吵后她摔的,此刻正映着窗外的雪光,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旧伤。
"你先说。
"林悦端起早已冷透的摩卡,奶油拉花早已塌成苍白的漩涡。
陆然目光紧紧地锁在林悦的脸上,像是要用这短短几分钟的对视,填补上过去五年的漫长空缺。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个无比珍贵却又脆弱易碎的东西。
林悦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说:“挺好的,你呢?”简单的寒暄,却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过去的回忆与现实的陌生在这一刻激烈碰撞。
“我……”陆然刚要开口,裤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微微一变,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抱歉,我接个电话。”
他匆匆起身,脚步有些慌乱地朝着店外走去。
林悦望着陆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五年前,陆然毫无预兆地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如今又这样毫无防备地突然出现,他到底在隐瞒什么?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疑问和伤痛,在这一刻又开始蠢蠢欲动。
第二章:回忆如潮林悦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候,她和陆然是校园里人人羡慕的情侣。
图书馆顶层的自习室,陆然总把暖气最足的角落留给她。
2015年平安夜,他睫毛上沾着未化的雪,从鼓胀的羽绒服里掏出保温杯。
"生姜可乐,"他拧开杯盖时指尖通红,"你上次咳嗽整宿...”梧桐叶筛落的阳光在陆然肩头跳跃,他总把林悦的帆布包甩到自己左肩,腾出右手接住她扬起的发尾。
2017年春末的图书馆顶楼,霉味与油墨香在老旧空调声中发酵,他用铅笔在《国际金融》扉页画小兔子:"等攒够钱,我们就去冰岛看极光,在雪地里..."尾音突然卡在喉咙。
林悦记得那是他父亲确诊的第三天,急救室走廊的消毒水味浸透了他连夜赶车的衬衫。
他开始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深夜站在阳台抽烟,烟蒂在盆栽里堆成扭曲的灰塔。
分手的暴雨夜,林悦发现他藏在衣柜深处的借款合同。
数字后面的零像串狰狞的锁链,而她被隔绝在链条之外。
"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现实!"他嘶吼时碰倒了窗台的绿萝,瓷盆碎裂声混着雷鸣炸开。
雨水顺着没关严的窗缝漫进来,浸湿了她连夜织就的围巾。
搬家那天,快递员踩碎了玄关的合影相框。
林悦蹲在满地玻璃渣里拼凑记忆,食指被划破的血珠滴在陆然毕业照的笑脸上。
高铁驶过跨海大桥时,她将手机卡抛进泛着油污的海面,浪花瞬间吞没了尾号1314的浪漫。
---此刻名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凹凸的烫金字体印着"陆然"二字,设计总监头衔下方有她熟悉的字迹——铅笔写的"LY"缩写在角落,是他们当年在每本教材扉页留下的暗号。
"您需要加热可颂吗?"服务生的询问惊醒了记忆的旋涡。
林悦抬头时,落地窗上的雾气正巧滑落,映出陆然在街角拦车的背影。
他抬手整理领口的姿势依然带着学生时代的拘谨,仿佛还是那个会把白衬衫下摆塞进牛仔裤的金融系男生。
吧台咖啡渣的酸苦味突然浓烈起来。
片夹进《霍乱时期的爱情》第143页——那是弗洛伦蒂诺第一次说出"一生一世"的页码。
书页间飘落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上褪色的墨迹依稀可辨:2018.11.22,初雪,陆然迟到了三小时。
窗外飘起细雪,霓虹灯在暮色中渐次亮起。
林悦摸到杯壁残留的余温,才发现自己竟完整喝完了那杯冷掉的摩卡。
第三章 碎光重聚午后斜阳透过纱帘,将阁楼的老松木地板晒出琥珀色光斑。
林悦蹲坐在樟木箱前,指腹蹭过箱角那行歪扭的刻痕——"LY&LR",十八岁少年用瑞士军刀刻下的永恒,此刻正灼烧着她的掌心。
牛皮纸信封滑出来时带起一阵雪松香,那是陆然惯用的墨水气味。
信纸边缘蜷曲泛黄,洇着几处深褐斑痕,像凝固的泪或血。
开头"吾爱悦悦"四个字刺得她眼眶生疼,钢笔尖曾在这里停留太久,晕开一朵墨色蔷薇。
"当你在旧书店淘到1953年版《荒原》,眼睛会亮得像偷到星星的孩子......"信纸突然剧烈颤抖,林悦慌忙按住腕骨,指甲在虎口掐出月牙白印。
陆然竟记得那个初冬午后,她裹着樱粉围巾,捧着诗集在梧桐道上转圈,枯叶在羊皮靴底碎成金箔。
钢笔字迹从第七行开始凌乱:"父亲确诊尿毒症那夜,icu的蓝光把走廊照成海底。
仪器蜂鸣声里,护士说押金还差八万。
"林悦听见胸腔传来瓷器迸裂的脆响,五年前毕业典礼那晚,陆然西装口袋里的百合明明还沾着露水。
信纸右下角皱缩成团,仿佛被人攥在掌心反复揉捏。
"沈家要求婚前财产公证时,我在乙方签名栏练习了二十七遍'陆然',可每一笔都长出你的眼睛。
"泪水终于砸碎在"沈"字上,氤氲开一片咸涩的湖。
林悦忽然想起昨夜暴雨,落地窗映出自己蜷缩的倒影,原来他们始终在平行时空里相拥着破碎。
公司前台的大理石台面冷得像停尸板。
"陆总在苏黎世处理并购案。
"妆容精致的女孩退回访客登记簿,美甲上的碎钻在林悦视网膜划出红痕。
电梯镜面里,她看见二十四岁的自己正在啃噬指甲,陆然温热的掌心覆上来,说我们悦悦该戴婚戒了。
地铁报站声里,林悦数着玻璃倒影中第43次重拨的号码。
暮色从隧道深处涌来,手机屏幕亮起陌生来电,苏黎世此刻正飘着阿尔卑斯山的雪。
第四章 爱与挣扎玻璃门上的铜铃轻响,林悦推开咖啡店的瞬间,檀木香混着咖啡焦苦味扑面而来。
她望着靠窗第三张胡桃木桌,五年前脱漆的桌角被修补得光洁如新,却仍能辨认出他们刻下的字母缩写。
陆然起身时碰翻了盐罐,细碎颗粒在晨光中簌簌坠落。
他今天没系领带,衬衫领口松着两颗纽扣,露出当年登山时留下的淡色疤痕。
“那封信...”他喉结滚动着,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你读完了吗?”林悦微微点点头,泪水瞬间在眼眶里打转,那些被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控制。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五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与委屈。
陆然缓缓起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到林悦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双手依旧温暖,却带着几分颤抖。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以为这样是为你好,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承受那些痛苦和压力。”
他的眼中满是悔恨,似乎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当年的决定给林悦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林悦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昨夜被泪水浸透的信笺此刻正躺在包里,钢笔字被晕染成蓝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