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声敲碎最后一丝夜色时，慧明摸着扫帚柄上的 "明" 字刻痕，蹑手蹑脚溜进碑林。
晨露在青石表面凝成薄霜，昨夜被剑气扫过的落叶堆里，几星腐血的暗斑正发出诡异的荧光，像散落的碎钻嵌在青石板上。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那块无名青石。
石面的指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较昨日更清晰几分，某道深痕里还凝着半滴未干的血珠 —— 那是师父昨夜刻下 "慧" 字时留下的。
少年忽然想起藏经阁残页上的记载："剑者，心血所凝也"，此刻看着石面上蜿蜒的刻痕，竟觉得每一道都像活物般在呼吸。
"小施主这是要偷师？
" 无垢师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光头缠的雪白带子上沾着几片银杏叶，腕间十二串佛珠每串都缺颗珠子，"昨夜剑冢青光里，可有看见你爹娘的影子？
"慧明猛地转身，撞得袈裟口袋里的焦黑念珠哗哗作响。
无垢师太手中的经筒正对着青石，筒身刻的《金刚经》经文竟与石面指痕完全重合，只是字迹全部倒写，像被人用剑尖刻反了一般。
"师太怎知......" 他望着师太腕间的断佛珠，突然发现缺颗的位置，竟与自己昨夜断裂的佛珠一模一样。
"老尼年轻时，也曾在剑冢外扫过十年落叶。
" 无垢师太伸手抚过青石，经筒在石面划出火星，"当年剑魔刻下百招时，老尼便在一旁抄经，你瞧这 诸法空相 ，" 她指着某道浅痕，"倒过来读，便是 相空法诸 ，与剑招里的 燕返 异曲同工。
"慧明瞪大双眼 —— 石面指痕果然与他倒背的《金刚经》段落一一对应。
昨夜他在大雄宝殿倒背经文时，扫帚扫出的 "卍" 字竟自动排列成剑冢方位图，此刻对照石面刻痕，才惊觉每句错经都是暗藏的剑招口诀。
"原来师父让我倒背经文，是在......""是在教你用佛号练剑。
" 无垢师太忽然剧烈咳嗽，雪白带子滑落，露出光头左侧的剑伤疤痕，呈弧形绕耳三寸，正是当年血蝠使血爪留下的致命伤，"二十年前老尼替你师父挡下这一爪，他便发愿用扫帚扫尽世间杀孽，却不知......" 她的声音突然低哑，从袈裟暗袋摸出半卷羊皮残页，"这是《剑冢往生录》最后一页，上面记着剑魔自封记忆前刻的最后一道剑招。
"残页在晨风中展开，上面画着个扫帚扫落叶的简笔图，扫帚柄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无招之境，始于有招；有招之极，归于无招。
扫落叶者，非扫叶也，扫心也。
" 慧明认出那是师父的笔迹，图中扫帚扫过的轨迹，正是昨夜剑冢青光中浮现的北斗七星方位。
"收好它。
" 无垢师太将残页塞进慧明手中，腕间佛珠突然全部崩断，十二颗断珠滚落在青石周围，恰好围住 "雪" 字与 "慧" 字刻痕，"老尼大限将至，以后这碑林的落叶......" 她的目光落在慧明口袋里的焦黑念珠，突然怔住 —— 那半串念珠的断口，竟与她二十年前丢失的佛珠完全吻合。
晨钟响起时，无垢师太己圆寂在藏经阁观音像前，手中经筒滚落，露出筒底暗藏的剑鞘机关。
林无尘望着师太腕间的断佛珠，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剑冢之战，叶雪衣的母亲曾用雪兰毒雾救下无垢师太，此刻断珠上的腐血痕迹，竟与昨夜血蝠使的毒血同出一源。
"师父，师太留给我这个。
" 慧明呈上残页，发现林无尘袖口的剑伤比昨夜更深，伤口周围泛着青紫色，正是中了蚀心蛊的征兆，"您受伤了？
昨夜血蝠使的毒......""无妨。
" 林无尘指尖抚过残页上的扫帚图，剑芯在袖中发出低吟，"当年我刻下这招时，雪衣曾说，扫帚若能扫尽人间落叶，便可扫尽她鬓间的雪兰香。
" 他望向剑冢方向，青光己褪，唯余几缕残光在云层中游走，"去把师太的佛珠捡来，缺颗的位置，该由你来补上。
"慧明低头看着掌心的断珠，忽然发现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剑招，当十二颗断珠按北斗方位排列，竟在石面投出剑冢入口的光影。
他忽然想起糖纸背面的血字，悄悄将残页塞进鞋底，那里还藏着半块被剑气切成剑穗状的桂花酥 —— 那是清晨在功德台发现的，带着若有若无的雪兰香。
正午时分，林无尘在扫帚库房修补扫帚，忽然听见慧明在碑林惊叫。
他赶到时，只见少年正对着青石发呆，石面上的指痕竟在自动变化，"雪" 字与 "慧" 字之间，多出了道新刻的剑穗纹路，像座桥梁横跨在两个字之间。
"师父，石头发光了！
" 慧明指着青石中央，那里浮现出个淡金色的光圈，光圈内悬浮着十二片落叶，每片都刻着不同的剑招，正是昨夜血蝠使来袭时，林无尘用扫帚使出的招式，"这是不是......""是剑冢的馈赠。
" 林无尘望着光圈，忽然发现每片落叶的叶脉都指向慧明，"当年我自封记忆时，将最危险的剑招封入扫帚，却不想剑冢之力，竟通过你的佛珠，将这些招式具象化了。
" 他忽然注意到慧明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的印记，与青石上的剑穗纹路一模一样。
暮色西合时，慧明抱着扫帚蹲在青石前，试着用扫帚模仿石面指痕的轨迹。
当他扫出第七道弧线时，悬停的落叶突然化作剑雨，在他周身布下微型剑阵，而剑尖所指，正是功德箱下第三块青砖 —— 糖纸血字提到的位置。
他心跳加速，悄悄搬开青砖，露出个刻着剑穗的木盒。
打开的瞬间，盒中飘出阵雪兰香，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封书信，每封信封口都印着雪兰花瓣的印记，最上面那封，赫然写着 "给慧明吾儿"。
"慧明！
" 林无尘的叫声从藏经阁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带着扫帚，去后山剑冢！
"少年慌忙收起书信，却在盖上木盒时，发现盒底刻着行小字："雪兰开时，剑冢启时，无尘归时。
" 他揣着木盒跑出碑林，正撞见无念方丈拄着拐杖赶来，盲眼上的白布浸透了血迹，"孩子，把佛珠给我......"话音未落，后山突然传来巨响，剑冢方向腾起十二道血光，正是昨夜被消灭的血蝠使气息。
慧明看见林无尘正站在山门前，灰袍被血光染成暗红，扫帚柄上的玄铁剑芯完全出鞘，剑身上的 "燕返" 刻痕在血光中发出悲吟。
"他们用蚀心蛊复活了。
" 林无尘望着渐渐逼近的血蝠使，发现他们胸口都嵌着雪兰花瓣，正是叶雪衣的标记，"慧明，记住扫帚的轨迹，那是打开剑冢第二层的钥匙。
"血蝠使的腐血喷来之际，慧明忽然想起残页上的扫帚图，本能地挥出扫帚。
奇迹发生了 —— 悬停的落叶竟自动组成剑冢方位图，每片叶子都精准挡住腐血，而扫帚扫过的轨迹，正是上午在青石上看见的剑穗纹路。
"好徒儿！
" 林无尘眼中闪过欣慰，剑芯划出 "燕返"，却在中途变招，顺着慧明的扫帚轨迹，扫出道从未用过的剑招。
两道剑光相交处，血蝠使胸口的雪兰花瓣突然崩碎，露出里面蠕动的蚀心蛊。
然而更惊人的变故发生了 —— 剑冢方向的血光中，竟浮现出叶雪衣的身影，她鬓间的雪兰簪红得滴血，掌心托着个青铜盏，盏中盛着的，正是慧明在木盒里发现的雪兰香。
"无尘，你终究还是用了 三寸无尘 。
" 她的声音混着剑冢的轰鸣，"当年你刻下这招时，可曾想过，它会成为打开剑冢封印的钥匙？
"林无尘怔住 ——"三寸无尘" 正是他昨夜在危急时刻创出的新招，此刻竟被叶雪衣一语道破。
他望着慧明手中的木盒，忽然明白，那些雪兰香信，正是叶雪衣为复活血蝠使设下的局。
"把慧明交给我，我便停手。
" 叶雪衣抬手，青铜盏中飘出的香雾竟凝成剑穗形状，"他体内的蚀心蛊，只有我能解。
"慧明望着叶雪衣，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在剑冢跳舞的白衣女子，与眼前人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焦黑念珠，却发现念珠正在发烫，断口处竟长出了新的剑穗，而剑穗的颜色，正是雪兰花开时的赤红。
"师父，她......" 他的话被林无尘的扫帚声打断。
灰袍僧人踏前一步，剑芯在掌心翻转，扫出的落叶不再悬停三寸，而是紧贴地面，像极了叶雪衣鬓间低垂的雪兰花瓣。
"雪衣，你还记得三十年前的雪兰树吗？
" 他的声音轻得像雾，"那时你说，雪兰花开时，便是我们退隐江湖之日。
" 剑芯上的雪兰花瓣残片突然发出强光，与叶雪衣青铜盏中的香雾产生共鸣，"可你知道吗？
这十七年我扫落的每片落叶，都刻着你的名字。
"叶雪衣的瞳孔骤缩，青铜盏险些落地。
她望着林无尘掌心的旧疤，那是当年为救她留下的，此刻正与她胸口的剑形胎记同步发烫。
"所以你自封记忆，躲在这寺庙扫落叶，"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为了忘记，而是为了......"她的话被剑冢的轰鸣打断。
慧明手中的木盒突然打开，十二封书信腾空而起，每封信都化作雪兰花瓣，飞向血蝠使胸口的蚀心蛊。
奇迹般地，那些蛊虫在花香中纷纷死去，血蝠使的身影随之消散。
"原来...... 娘的信，是用来破蛊的。
" 慧明望着空中飘落的花瓣，忽然明白，叶雪衣鬓间的雪兰簪，其实是解药而非毒药，"师太说的没错，雪兰香，才是蚀心蛊的克星。
"林无尘望着叶雪衣，发现她鬓间的雪兰簪己变成白色，那是雪兰花开到极致的颜色。
"你终究还是用了血祭。
" 他看见她袖口渗出的血，与木盒里的雪兰香混合，正形成剑冢第二层封印的开启图案，"慧明体内的蛊，是不是早就解了？
"叶雪衣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慧明一眼，转身走向剑冢。
她的白衣在血光中格外醒目，像朵盛开在黑暗中的雪兰。
"无尘，剑冢第三层封印，需要你我共同开启。
" 她的声音传来，带着十七年的思念与痛苦，"而慧明，他是我们当年刻在剑冢的，最完美的剑招。
"她的身影消失在剑冢青光中时，慧明忽然发现，自己掌心的印记不知何时变成了雪兰形状，而林无尘袖口的剑伤，竟己完全愈合，只留下道淡淡的雪兰纹。
"师父，那些信......" 他捡起地上的残页，发现背面多了行新字："雪兰开处，无尘归时，慧明始明。
"林无尘望着剑冢方向，那里的青光己变成雪兰色，"明日起，你便跟着我练 三寸无尘 吧。
" 他的声音里带着释然，"记住，扫帚落下时，要像雪兰花瓣亲吻大地；扫帚扬起时，要如剑穗告别晨露。
"是夜，慧明在藏经阁翻阅《剑冢往生录》残页，忽然发现无垢师太圆寂前，竟在最后一页画了幅新图：扫帚与剑穗交织成环，中间是个 "明" 字，而环外，隐约可见叶雪衣与林无尘并肩而立的身影。
他不知道，此刻的剑冢深处，叶雪衣正望着石壁上的新刻痕 —— 那是林无尘昨夜偷偷刻下的，除了 "慧" 字，还有句未完成的话："雪衣，我扫落的不是落叶，是每一个想你的清晨与黄昏。
"当晨雾再次笼罩青云寺时，慧明跟着林无尘扫落叶，发现悬停的落叶比昨日更低了一寸，几乎触到地面的霜。
而在碑林深处，无念方丈摸着无垢师太的断佛珠，忽然长叹："十七年了，雪兰终于开了，可这一次，怕是要带走更多的因果。
"结尾，慧明在功德箱下发现的木盒里，除了书信，还有枚刻着 "明" 字的剑穗，而剑穗的断口，竟与林无尘扫帚柄上的断口完全吻合。
他刚要细看，藏经阁方向传来巨响，无数血蝠图腾从功德箱中飞出，在空中拼成叶雪衣的面容，而她的嘴角，正挂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