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糖醋排骨上的裂痕六月的太阳把地面烤得能煎鸡蛋,
我举着把碎花伞站在考点对面的老槐树下,伞骨被晒得发烫,烫得手心发疼。
人群像被晒蔫的庄稼,蔫头耷脑地挤在一起,家长们手里的矿泉水瓶都捏出了汗,
标签纸皱巴巴地贴在瓶身上。儿子出来时,我一眼就看见了他。白衬衫的领口湿了一大片,
贴在脖子上像块深色的膏药,手里捏着的准考证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
他没像别的孩子那样蹦蹦跳跳,也没哭丧着脸,就那么直直地朝我走来,步子迈得很匀,
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结束了。”他走到伞下,声音有点哑,喉结滚了滚。我点点头,
没问考得咋样。十八年都熬过来了,差这一句问话吗?走到停车场的路上,
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气,把鞋底烤得发软。他突然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蹭着我的胳膊,
像小时候那样:“妈,晚上吃糖醋排骨吧。”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上高中后就没撒过娇,
上次说想吃排骨还是三年前,他发烧到39度,迷迷糊糊抓着我的手说的。我捏了捏伞柄,
塑料壳上的花纹硌得指头疼:“行,回家就给你做。”菜市场的排骨摊前围了不少人,
砍骨头的砰砰声震得耳朵发麻。我挑了根带脆骨的,摊主挥着斧头往下剁,骨渣溅到我手背,
烫得我一缩。“今天考得咋样?”摊主笑着搭话,“看你家孩子出来挺淡定。”“就那样。
”我把排骨装进塑料袋,血水顺着袋角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回家开门时,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对上齿。
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调开着16度,冷风呼呼地往脸上吹。老公窝在沙发里看手机,
二郎腿翘得老高,拖鞋一只在脚边,一只甩到了茶几底下。“回来了。”他头都没抬,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儿子呢?”“在后面拿东西。”我把排骨拎进厨房,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冲掉骨头上的血沫子。客厅里传来儿子换鞋的声音,
接着是手机游戏的音效,叮叮当当的,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吵。我系上围裙,
往锅里倒了点油。油温上来时,排骨下锅的滋啦声裹着肉香飘出去,客厅的游戏声突然停了。
儿子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我翻炒:“妈,放两勺糖,上次你放少了。
”“知道了。”我舀了勺糖往锅里撒,白糖粒落在油里,瞬间化成金色的糖浆,
裹在排骨上像层发亮的铠甲。端着盘子出来时,老公刚好从沙发上站起来,
手里攥着手机往门口走。我把排骨放在茶几中央,刚要叫儿子吃饭,他突然转过身,
手机“啪”地拍在茶几上,屏幕亮着,是张陌生女人的***照。“我们离婚吧。
”他说得挺轻,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眼睛瞟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灯罩上落的灰厚得能写字。
盘子里的热气往上冒,熏得我眼睛有点酸。儿子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地上,
骨碌碌滚到沙发底下,露出半截沾着的排骨渣。“你说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像被风吹得发颤的塑料布。他弯腰捡起手机,屏幕按灭了,黑乎乎的像块板砖:“我说,
离婚。儿子考完了,这事也该办了。”“为啥?”儿子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今天刚考完试,你说这个?”老公终于正眼看了看我们,
嘴角扯出个冷笑,像块冰碴子:“早说晚说不都一样?反正你们也不在乎。”他往门口走,
手刚碰到门把手,又回头补了句,“我在外面租好房子了,这两天就搬。”门“砰”地关上,
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都晃了晃,杯壁上的水珠掉下来,砸在糖醋排骨上,溅起一小点油星子。
儿子蹲下去,手伸进沙发底下摸那根筷子,半天没吭声。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
突然发现这孩子好像又长高了,脊梁骨挺得笔直,像根快要被压弯的竹竿。“吃饭吧。
”我把筷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没动,肩膀却开始抖,
像秋风里的树叶。我走过去想拍拍他的背,手刚伸到半空,他突然站起来,冲进自己房间,
门“砰”地撞上,反锁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把锤子敲在我心上。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在转,
嗡嗡的,像只被困住的苍蝇。我走过去关掉,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撞得胸口发疼。排骨还在冒着热气,
甜香味混着点油烟味,飘满了整个屋子。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放多了,甜得发腻,
腻得人想反胃。第二章 三人群里的惊雷接下来的三天,家里静得像座空庙。
老公每天照样早出晚归,只是不再窝在客厅看手机,回来就钻进客房,门一关就是一整夜。
儿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除了出来上厕所,连饭都要我端到门口。我试过敲他的门,
问要不要出去散散心,他在里面喊:“妈,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我能说啥?
只能把热好的牛奶放在门口,瓷杯底垫张纸巾,怕烫坏地板。第四天早上,
我在衣柜最底层翻出结婚时的红本本。封面的金字掉了不少,
“结婚证”三个字磨得快要看不清了。翻开第一页,照片上的我扎着马尾辫,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老公站在旁边,手搭在我肩膀上,嘴角抿得紧紧的,
像被人按着头拍的。“还留着这玩意儿干啥?”我把红本本塞进旧鞋盒,
底下压着儿子的出生证明,纸都黄了,上面的脚印小小的,像只小鸟的爪子。中午做饭时,
手机放在灶台上充电。儿子房间的门开了条缝,他探出头:“妈,我下午约了同学去看电影。
”“钱够吗?”我往锅里撒着盐,“要不要给你转点?”“够。”他缩回脑袋,
门又轻轻关上了。我看着那扇门,突然觉得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会抱着我脖子哭的小不点了。下午整理抽屉时,翻出个旧手机,充电开机后,
屏幕上跳出十几条未读消息,都是三年前的。最新一条是老公发的:“今晚不回来,
公司加班。”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明明去了邻市,我在他西装口袋里发现了张高铁票。
我点开微信,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停在三人群的对话框。这群是儿子上初中时建的,
叫“幸福一家人”,头像是我们去海边拍的合照,儿子站在中间,笑得眼睛都没了。
鬼使神差地,我在输入框里敲了行字:“妈妈和爸爸要离婚了,你跟谁?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指尖在屏幕上乱戳,想撤回,
可那红色的“撤回”按钮像长了脚似的,怎么都点不准。窗外的风吹得窗帘哗哗响,
把阳光切成了一块一块的,在地板上晃来晃去。五分钟后,儿子房间的门被猛地拉开,
他赤着脚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像团鸡窝,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妈!
你咋发群里了?”他的声音都劈了,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我……”我刚要解释,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老公的回复,就四个字:“随他选择。”儿子的脸“唰”地白了,
比墙上的乳胶漆还白。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塑料壳撞在扶手上,
裂开道缝:“他早就等着了是吧?就盼着我考完试,好跟你摊牌!”“小远!”我想去拉他,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手背甩在我胳膊上,疼得我倒吸口凉气。“别叫我!”他冲进房间,
门被甩得巨响,接着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像在砸我的心。我瘫坐在沙发上,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行“随他选择”像四根钢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茶几上的糖醋排骨还剩小半盘,被罩在保鲜膜里,油星子在膜上凝成了小水珠,
像谁没擦干的眼泪。天黑透的时候,老公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黑色的行李箱,
轮子在地板上滚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从玄关一直响到客房门口。他没看我,也没问儿子咋样,
就那么低着头,把箱子推进房间,关了门。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调还在吹着冷风,
16度,冻得我膝盖发麻。我走到儿子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里面安安静静的,
没游戏声,也没哭声,只有钟表的滴答声,一秒一秒地敲着,像在倒计时。“小远,
出来吃点东西吧。”我轻轻敲了敲门,“妈给你热了牛奶。”里面没动静。“我知道你难受,
”我的声音有点哽咽,“但这事……妈也没办法。”门板突然被撞了一下,震得我手发麻。
接着是儿子的声音,闷闷的,像从水底传上来的:“你们早就想离了,是不是?
就瞒着我一个人!”我靠在墙上,后背冰凉。是啊,早就想离了。去年他生日那天,
我在他衬衫上闻到过陌生的香水味,甜得发腻;前年过年,他说去给领导拜年,
结果我在他车的后备箱里发现了束红玫瑰,包装纸上还写着“亲爱的”。可我能说吗?
儿子正准备一模考试,桌上堆的卷子比字典还厚。我只能把那些怀疑像骨头渣子一样咽下去,
卡在喉咙里,硌得生疼。“出来聊聊吧。”我蹲在门口,额头抵着冰凉的门板,“妈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