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憎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声声质问:“你们是谁,阿城在哪儿!”她的记忆回到了四十年前,可四十年后的我却不在了。
周世泽被周家认回后,我这个曾经的奉天霸王成了假少爷真乞丐,周世泽把我打断腿戳瞎眼丢去了M国,一个馊馒头我能啃三天,万里的路程我徒步了四十年,只为再看一眼曾经的爱人,可再见时她却认不出我了,“我是老花了吗?竟然把这老乞丐认成周沐诚?”说完后,她转头给周世泽打去电话。
公放的老人机,六个大喇叭里传出儿孙满堂的欢笑。
我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鸭腿。
周沐诚,此生便到此为止吧。
徒步乞讨四十载,只为再见她一眼。
可这一眼,也并没那么好。
01烤鸭真香啊,能让我三年不犯馋虫。
匐在公墓前,我犯起了困。
老太太凝视着我,老花镜片泛着光,看不清她的眼睛。
“小李,把他……算了,带去救助站吧,帮他找找家人。”
像是她副手的小李在鼻子前扇了扇:“董事长,他在城里挺出名的,拒绝了好几次救助,就要在街上乞讨。”
“送救助站恐怕不会收……”嫌我臭吗?嘿嘿。
我扯开左眼上不知哪年捡来的眼罩,露出被挖去眼珠后,又被滚油烫过的伤痕。
老人似乎吓到了,身子一晃,喉头翻滚:“算了。”
“赶出去吧,不要让他再到沐诚的墓前来,扰了沐诚清净。”
“我也是老糊涂了,沐诚走了几十年,我居然会把这个流浪汉当成他。”
她的嫌恶,逐渐与记忆中的苏柳容重叠。
我终究不是周世泽,她不会对我笑。
喉头一阵翻涌。
早已不会红的脸,突然发起了烫。
不等小李开口,我用没了手指的双掌撑着地面,朝着公墓外爬。
小李主动避让,又看向了她。
“小少爷的成人礼快要开席了,您是直接过去,还是接先生一起?”“世泽要修行,不能坐车,我回去陪他走路过去。”
苏柳容口吻变得轻柔又有几分骄傲:“都当爷爷的人了,还在坚持修行,小李,你说,他这辈子如果没我,怎么过得下去哟……”人上了年纪,就喜欢絮叨。
小李附和着笑。
我仅剩的独眼却流出了泪,手掌忍不住捂住了心口。
那里是一个枪伤。
那年携手逃命,子弹穿透了我们两人的心口。
过去了四十年,枪伤永存。
可她却功成名就,儿孙满堂。
跨越了四十年的枪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徒行半生,青丝爬到白发,越过整个中国,终于爬回了奉天。
又像个蟑螂一般在城里爬了五年。
只求,能再见她一面。
如今,心愿实现了。
我再没有更大的遗憾了。
不远处,小李拿出了车钥匙:“那我先送您回去?”苏柳容拿出拐杖,随着他下山。
见我还趴在墓旁,她眼中的厌恶更甚:“先把这个乞丐弄走。”
小李捂着鼻子靠了过来,厉声喝斥:“还不走?非要我叫管理员把你扔出去吗?”“你们这些乞丐,连给死人的贡品都敢偷,也就是新时代到了,放在过去,你早被人打死了!”是吗?可我的命特别硬呢。
过去四十年,我受尽了人间罪,可偏偏我就是命硬,活下来了。
公墓管理员听得动静,快速跑来。
“可算找到你了!上次想掘墓的账,正好一起算!”说话间,皮鞋已经蹬在我的背上。
乞讨嘛,总得挨两顿打,打累了,自然就不会管我了。
我摆起了烂。
可这次的毒打,持续得格外的长。
直到他气急了,扣住我的肩膀,将我翻了过来。
“老杂种,你害我被扣奖金,我踩死你!”我猛地睁开仅剩的独眼,看着那只皮鞋离我的脖子越来越近。
呼,看来今天要解脱了。
苏柳容,祝你幸福美满,安度晚年。
可这只皮鞋终究没有落下。
一根拐杖,挡在了管理员的鞋底。
苏柳容颤抖着,用拐杖尾拂开我褴褛衣衫的心口。
整个人发起了抖。
“这个伤……你怎么得来的?”02我顶着被热油烫烂的脸,咬紧了后槽牙。
告诉她,我就是那个曾经整个奉天最纨绔的恶少,人人恨不得得而诛之的周沐诚?逼她和我从军上战场,又逼她陪我逃命。
被同一颗子弹贯穿两人心口。
又在活过来后,讥笑她为什么没被子弹打死,气得她咬碎了后槽牙。
我疼了四十年的阴雨天,她也被折磨了四十年。
恨死我了吧?看到我烂成这样,她得乐歪了嘴。
胸口被她戳得发疼,我想用手挡开,可看着没有手指的巴掌,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的电话响了。
我对她努了努嘴,她却一动不动。
讨厌的老花镜,又反光了,害我看不见她的眼睛。
直到她的电话没了声音,小李的电话响起:“嗯,先生,董事长还在公墓,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是周世泽么?苏柳容的身子晃了晃,拐杖终于挪了开。
看来,时光未曾放过我,却也没放过她。
她还是老了,这么一个动作便耗尽了力气。
她微微喘息着,口吻却不容置疑。
“把他安置好,调查他的底细。”
“查到以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拿走了车钥匙,背影格外的佝偻。
时间真公平。
我老了,她也老了。
小李办事很稳,二十分钟,我便住进了四十年没住过的上好房间。
专人洗漱后,他带着医生回来了。
医生仔细地查验着我脸上的伤。
“热油烫伤,几十年了,修复不了。”
“这是奔着毁容去的,老先生,有人不想让你被认出来么?”侥幸,我可以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没有舌头。
年轻人终究不够沉稳,小李看了一会儿,扶墙呕吐。
医生挪了位置,查看我的左腿。
“骨头全碎,碎片戳进肌肉。”
他忍不住打起了哆嗦:“每动一下,肉都会被无数骨片划过,这种痛……”他没有说下去。
小李缓了过来。
“苦大仇深。”
嘿,这孩子不傻。
得了肺痨的周世泽,一边咳血,一边挥着大锤,敲了整整一个下午。
的确是苦大仇深。
“妈的,这么折磨人,不怕做噩梦么!”小李捏拳砸墙。
医生叹了口气,揭开我的眼罩。
“这里更狠。”
医用手电照进眼窝后,医生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整个眼球被外力扯出,又浇上热油……”“老先生,你到底得罪了谁啊?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我畏惧地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望着窗外,一口浊气,吁出了半生的悲凉。
四十年前,大洋彼岸邮回两封亲子鉴定。
周世泽认祖归宗,而我,成了佣人故意调换的假儿子。
曾经阿谀奉承我的人将我包围。
周世泽抡起了大锤:“阿斌,他用这条腿踢你,对吧?”大锤砸了一个下午,将腿上每一片骨头砸碎。
“少杰,他骂过你对吧?”舌头被剪断,热油倒进了喉咙。
“树哥儿,他用眼睛瞪过你,对吧?”眼球被生生扯出,热油封了眼窝。
“奉天最俊的脸呐,可惜了。”
热油浸了抹布,覆了整张脸。
晕厥又痛醒,醒来又昏迷。
“你抢走了苏柳容,我就抢走你周大少爷的身份!”“周沐诚,这是你欠我的。”
铭刻四十年的地狱,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我看着没有手指的巴掌,脑子里全是周世泽挥舞的菜刀上闪出的光。
畏惧,愤恨……四十年了,只要想起一丁点,我便会止不住地抖。
医生注入了镇定剂,抚平了我支离破碎的心。
即将昏睡时,我听到了小李的声音。
“剪一缕头发去比对的话,大概多久能出结果?”“三天。”
医生笃定。
03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周家的地下室。
我的父母与周世泽上演着认亲戏码,其乐融融。
我奄奄一息,却连拔掉身上续命的营养液管都做不到。
五天后,周世泽将周武才和罗燕秋一并拉到地下室门口。
“爸,妈,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回了家,大哥也不会赌气离家出走……”“他就不会遇到歹人,被砍成肉泥……”他哽咽着,故意大声地说,让我听得一清二楚。
“活该!”罗燕秋口吻有些怨气:“养他二十年,我认回亲儿子,他就要离家出走!”周武才更是不满:“撬了家里保险柜,卷走了所有的钱!闹市撒钱,生怕招不来歹人!”“你妈说得没错,他就是自寻死路!”“世泽,你也别惦记他,他若不是把你和肺痨鬼关在一起,你也不会被传染肺痨,身子骨弱一辈子!”他骂骂咧咧中,狠狠剁了一脚地下室的门板。
“养了二十年,说不认我们就不认,我们还不想认他呢!谁也别给他收尸!”罗燕秋终究传统,不敢忤逆周武才。
“对!不要给他收尸!让他这个白眼狼烂在外面!”“世泽,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她顺着骂。
我翻了个身,独眼看着门板缝里透出的光,脑子放了空。
心痛吗?不知道,但身子的痛是真实的。
我躺得很平,平到周世泽下来都觉得没劲。
“苏柳容被我睡了。”
我止不住地颤抖。
他便更加开心了。
“你知道的,她信得过的人只有你。”
“得知你被撕票,她哭得眼眸子里渗出了血。”
“两行血泪挂在脸上,可怜巴巴,真让人怜惜。”
“我在她的药里,加了点东西……”“感谢你啊,若不是你死了,她怎会放下防备,喝下那碗药?”“我又怎么能趁虚而入,和她***?”我咬紧了牙,咬到牙龈渗血。
仅剩的独眼里,涌出一行混着脓液的血泪。
周世泽笑得更欢了。
“这不能怪我啊!”“谁让你和她共度那么多的生死,连心口都有同样的枪伤?”周世泽抓住了沾在我脸上的抹布,狰狞的神情,充斥我全部的视野。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扭头,却看见了窗户上映照出的自己。
是了,我没有脸皮了。
那天,周世泽亲手扯下了抹布。
扯下了我的脸。
也扯下了我全部的人生。
还好醒得及时,不用再回地狱走一遭。
紧接着,我看到了窗户上另一个年轻的倒影,掏出了手机。
“董事长,她醒了。”
“您还想问问伤疤的事吗?”04电话那边,苏柳容坐在首席,举着酒杯,红光满面。
身旁是陪伴了她四十年的丈夫,围着她的是三儿一女,以及接近十个,闹腾的小家伙们。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结果出来了再告诉我。”
“今天难得全家团聚,我不想考虑其它事情。”
听到苏柳容的声音,我的心停了一拍。
是啊,四十年了。
她曾经依偎在我怀里,在我耳边描绘的,梦寐以求的美满家庭,她已经有了。
我也该离开了。
小李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老先生,你先在这里好好住着,医生会给你治身体,费用你不必担心。”
“等你伤好了,我给你预约一个养老院,苏氏集团会负担你余生的费用。”
我挤出一个笑容,又把小李吓着了。
他逃了,我也下了床。
苏氏的家宴办的很大,提前三天全网发预告。
此刻的电视上,在循环播放她和周世泽大婚当天的片段。
周武才牵着周世杰的手,郑重地交到了苏柳若手里:“世泽是我周武才唯一的儿,你这辈子都要对他好,疼他,爱他,护他。”
他难过得不似儿子娶妻,而是在嫁女儿。
苏柳容一脸严肃,和他十指紧扣:“爸放心,我爱世泽。”
“这辈子,我最爱的就是……”她顿了顿,挤出一个笑容:“世泽。”
画面一闪,又回到了楚氏家宴。
四十岁的老大,拿出了一对红宝石手镯。
“妈,周叔叔,今天是你们结婚四十周年纪念日,祝你们的感情犹如红宝石一般,浓烈而醇厚,荡气回肠。”
我熟练爬行,即便与地面贴得那般近,也躲不开这满城的浪漫与温馨。
曾经,我是周武才的骄傲,将整个奉天的世家子弟踩在脚下。
罗燕秋在我三岁时,就开始为我寻良妻。
苏柳容与我青梅竹马,在那段动荡的岁月里,生死相依。
如今这一切,都属于周世泽了。
我用头撞地,驱散脑海里的回忆。
爬到奉天最高的楼,眺望曾经的小城,如今的超级大都市。
与她走过的路,早已不见踪影。
砰!一朵烟花冲上天际,炸裂出绚烂的五光十色。
苏柳容与周世泽,红宝石婚快乐。
家宴最后一幕,绚丽烟火昭告了她与他的情比金坚。
烟花好美……我仰头看着天空,咧嘴笑了。
至少,我吃过自己的贡品。
那只烤鸭,还是四十年前的味道。
我用手掌夹出了偷来的手术刀,抵在自己的咽喉。
“柳容,再见。”
与此同时,鉴定中心的对比结果出来了。
看到AI根据骨相修补出的我的脸,医生脑袋嗡嗡作响。
他的手发着抖,不断地打电话。
直到小李接起,他舌头却打了结。
“李……秘书……”“他……他是周沐诚……”小李看向正在拍全家福的苏柳容,心里一声闷响。
“把他看住,我马上过来!”医生的声音更加的颤。
“他……不见了……”小李心中的闷响钻进大脑,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趁着拍照前的准备间隙,他钻到苏柳容身旁。
“董事长,借一步说话。”
苏柳容一头雾水,跟着他走到角落。
她才深吸了一口长气。
“董事长,您的预感……是正确的。”
苏柳容猛地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真的是周沐诚?”小李点头。
苏柳容身子一个趔趄,几乎压在了他身上。
“带我去找他,现在立刻马上!”小李有些畏惧。
“他似乎出去了……”“那就去找!!!”苏柳容的怒吼,撕破了家宴的温馨。
小李硬着头皮,递出了自己的手机。
“董事长……还有一个事……”“这是你要我们调查的……亲子鉴定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