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乔石翻来覆去研究合同。
他几乎是闭着眼在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比平时签工资单时用力十倍,仿佛要把纸戳穿。
签完的瞬间,他没感到屈辱,也没感到兴奋,只怕以后交高额违约金的忐忑不安。
他给贺龙天那个烫金的私人号码发了条短信,内容简洁得像汽修厂报修单:合同签了。
乔石。
回复更快,同样简洁:明早八点,龙腾大厦,司机去接你。
贺。
于是,一早,乔石穿着他唯一一套看的过去的休闲装,背着他那帆布包,头发也用水努力压平了,但几根不听话的呆毛还是顽强地翘着。
司机很准时就到达他家楼下,乔石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像奔赴战场一样,弯腰钻了进去。
车里弥漫着熟悉的冷冽雪松香,但这次,后座空无一人。
半个小时后,乔石站在龙腾大厦那高耸入云、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下,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他这身行头,在周围进出大厦、穿着笔挺西装、步履匆匆的精英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
他能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或轻视。
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背脊,但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妈的…为了以后的生活…拼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胸膛里那股悲壮又夹杂着卖身羞耻的气儿狠狠压下去,鼓足勇气,一头扎进了旋转门。
冷气扑面而来,带着高级香氛和金钱的味道,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
“请问您找哪位?”
前台小姐的声音甜美而职业化,目光礼貌地扫过乔石明显廉价的衣着。
“我……我找贺龙天先生,他……他让我现这时间点过来的。”
乔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
前台小姐的微笑纹丝不动,眼神里的闪过一丝审视,她拿起内线电话,低声确认了几句。
挂断后,对乔石露出更标准的微笑:“乔先生是吧?
请跟我来,张秘书己经在电梯口等您。”
电梯无声且快速地上升,乔石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手心全是汗。
当电梯“叮”一声停在顶层时,他感觉腿肚子有点抽筋。
电梯门无声滑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墙上挂着几幅乔石完全看不懂但感觉非常贵的抽象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雅的木质香气。
“乔先生,这边请。”
一个穿着正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微笑对他点头示意。
张秘书将他引到一扇深色木门前,轻轻敲了敲。
“进。”
里面传来贺龙天冷冰冰的声音。
张秘书推开门,对乔石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乔石深吸一口气,像即将踏入刑场般,迈步走了进去。
室内的陈设是极简的冷色调,线条硬朗,除了必要的办公桌椅和一组看起来就很贵的沙发,以及一个占据整面墙的巨大书柜,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整个空间空旷、冰冷、秩序井然,完美地契合着主人的气质。
贺龙天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剪影,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完美贴合,一丝褶皱也无。
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姿态优雅,气场强大得让整个空间都显得逼仄。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精准地落在乔石身上,带着审视和一种……乔石无法形容的、仿佛在回忆或者对比什么的复杂情绪。
乔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背。
他清了清嗓子,结果用力过猛,变成了被口水呛到的剧烈咳嗽:“咳咳咳!
贺、贺总早!”
贺龙天:“……”空气凝固了一瞬。
贺龙天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放下杯子,坐在那张宽大得有些夸张的黑檀木办公桌后面。
他今天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脖颈。
晨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线条,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伸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冷淡地吐出一个字:“坐。”
乔石深呼一口气走过去,在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真皮椅子上坐下,只敢挨着一点点边。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贺龙天手指偶尔在平板屏幕上划过的轻微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乔石紧张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只能盯着自己球鞋上那点没刷干净的污渍。
“合同” 贺龙天开口,声音低沉,没有废话。
乔石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带了带了!
贺总!”
他手忙脚乱地从帆布包里掏出来。
贺龙天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眼就锁进最底下的抽屉后,沉默片刻后,拿起手边的电话,“张秘书,带他去人事部录指纹、办门禁卡。
然后带他去换身行头。”
他重新看向乔石,那目光依旧冷冽,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事情办好再过来。”
“啊?
哦……哦!
好!
我马上去!”
他慌忙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轻微的声响。
乔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张秘书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总裁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贺龙天那如有实质的冰冷气场,他这才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重新开始流通。
“乔先生,这边请。”
张秘书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乔石连忙点头,抱着他那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帆布包,紧紧跟在张秘书身后。
人事部的流程高效而冰冷。
录指纹时,乔石笨拙地按了好几次才成功,机器发出“滴”的确认音,像是在他身上盖了个无形的戳。
拿到那张薄薄的、印着他名字和照片的门禁卡时,他捏在手里反复看了好几遍,感觉像拿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通行证,又像是一张卖身契的实体证明。
“接下来是着装要求。”
张秘书走在前方引路,“贺总吩咐了,带您去更换符合标准的着装,请跟我来。”
乔石懵懵地点头,他被带到楼下商场里一家名字烫金、橱窗里模特穿着动辄六位数起步的男装店。
一进门,店员训练有素,笑容得体迎上来,张秘书在店里挑出满意的款式。
一位资深店员立刻迎上来,目光精准地在乔石身上扫过,取出款式适合的尺码。
“乔先生,请抬手。”
“乔先生,请转身。”
“乔先生,请放松肩膀。”
乔石浑身僵硬,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摆弄着试穿,全是浅色系剪裁合体的休闲装和正装,手感细腻得不可思议的面料。
他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瞬间“人模狗样”起来的自己,感觉陌生极了。
“这……这得多少钱?”
乔石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忍不住小声问旁边陪同的张秘书,声音里透着心虚。
他刚才偷偷瞄了一眼旁边一件衬衫的吊牌,那数字让他差点心肌梗塞。
张秘书轻笑出声:“乔先生不必担心,所有费用由贺总承担,是工作需要。”
“哦……哦。”
乔石松了口气,但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依旧有几根呆毛翘着、眼神却因为昂贵衣服而显得格外拘谨不安的自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店员最后为他搭配了一套:浅灰色格纹西装,白色暗纹衬衫,配了一条质感很好的浅蓝色领带。
店员帮他打一个完美的温莎结,乔石看着那双灵巧的手在领口翻飞,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好了,乔先生,您看可以吗?”
店员退后一步,微笑着问。
好不容易换好了全套,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昂贵西装的人,感觉陌生又别扭。
嘶…”他忍不住扭了扭脖子,小声嘀咕,“这领子是锁喉用的吧?”
他扯了扯衬衫领口,觉得这地方勒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