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生停下脚步，转过身，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但这种无声的压迫，却让皮埃尔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知道，从自己喊出“等等”那一刻，这场谈判的赌桌上，所有的筹码都己经被推到了对方的面前。
皮埃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泽生面前，脸上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与方才的傲慢判若两人。
“林先生，请留步！
是我，是我唐突了！”
他甚至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的计划……堪称上帝的杰作！
请原谅我的谨慎，你知道，风险控制是银行家的天性。”
林泽生不置可否，顺势重新坐下，端起桌上己经微凉的咖啡，轻轻晃了晃，依旧没有说话。
他在等。
等这条贪婪的鱼，自己把钩子吞得更深一点。
阿豹站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他看着刚才还高高在上的洋人经理，此刻在先生面前却像个急于讨好主人的小丑，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
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皮埃尔在心中飞速完成了最后的博弈。
风险？
去他妈的风险！
在十倍利润面前，最大的风险就是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重新换上了一副商人式的精明笑容。
“林先生，您的计划，我原则上同意了。”
皮埃尔坐回自己的位置，身体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试图重新夺回一丝主动权，“但是，合作的细节，我们需要重新商定。”
来了，最后的试探。
林泽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请讲。”
“首先，一万大洋，银行可以作为‘投资’而非‘贷款’出资。
但是……”皮埃尔话锋一转，露出了狐狸尾巴，“关于利润分成。
银行承担了所有的资金风险和政治信誉，我们拿八成。
您，作为计划的提出者，拿两成。
我想，这很公平。”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三分。
阿豹在后面听得双拳紧握，骨节发白，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瞪着皮埃尔的后脑勺，要不是先生的规矩在，他现在就能让这个洋鬼子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林泽生没有像阿豹那样愤怒，他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
他只是轻轻地、慢慢地，将刚刚端起的咖啡杯，放回了桌上。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准备告辞。
这个动作，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压迫感！
皮埃尔的心猛地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预想过林泽生会讨价还价，会据理力争，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是——首接走人！
这不合常理！
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他怎么能说放就放？
“林……林先生？”
皮埃尔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错愕和慌乱。
林泽生这才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淡漠，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皮埃尔先生，我收回刚才的话。”
他轻笑一声，话语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的谨慎不是天性，贪婪才是。
七三开？
你这是在跟我谈生意，还是在给我画大饼，然后想把烙饼的锅都端走？”
不等一脸懵逼的皮埃尔理解这句东方式的俏皮话，林泽生的话锋陡然锐利如刀：“你搞错了一件事。
银行承担的，从来就不是风险，而是我赏给你的一块‘无风险’的肥肉！
真正的风险，是我一个人在扛！”
“如果计划失败，亏的是我的信誉，是我未来的前途！
而你，皮埃尔先生，你损失了什么？
一笔随时可以凭着合同追讨的投资款吗？”
他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而如果计划成功，你凭什么拿七成？
凭你那点可怜的资金？
还是凭你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
不，你唯一能凭的，是我！
是我这个能想出计划的脑子！”
“五五分成，是我对东方汇理银行这个平台的尊重。
但尊重是相互的，你显然没搞懂什么叫‘格局’。”
林泽生再次转身，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
“我想，上海滩想捡这块肥肉的银行，应该不止贵行一家。
他们或许没有汇理银行的名头响，但至少，他们懂得什么叫‘合作共赢’。
阿豹，我们走。”
“是，先生！”
阿豹昂首挺胸，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动作中充满了扬眉吐气的***。
眼看林泽生一只脚就要踏出门口，他身后那个行走的金矿即将消失！
贪婪的烈火瞬间烧毁了皮埃尔最后一道防线。
“等等！
林先生！
请等一下！”
皮埃尔几乎是扑过来的，一把拦在了门口，额头的汗水己经连成了线，声音都变了调：“五五！
就按您说的，五五分成！
并且，所有合同签署和销售，都由我们银行派人协助，全程跟进！
是我糊涂了！
是我被猪油蒙了心！
请您……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为了监控，也是为了防止林泽生甩开他单干。
“没问题。”
林泽生再次点头，“我本来就缺人手，银行能派人协助，我求之不得。”
他表现得非常大度，仿佛真的只是想找个合作伙伴。
皮埃尔彻底放心了。
在他看来，只要把资金和流程都控制在自己手里，这个中国人就翻不出什么浪花。
他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绝妙的点子而己，真正的掌控者，还是自己。
他哪里知道，林泽生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钱。
钱，只是工具。
他需要的是利用银行的这层虎皮，建立起一个稳定、高效、并且有法律保护的物资采购渠道。
银行派来的人，正好可以当他的免费劳动力和挡箭牌。
未来，当他把这些药品送往那些不被“正统”承认的抗日部队时，一旦出了问题，顶在最前面的，将是东方汇理银行这个庞然大物。
“合作愉快，林先生。”
皮埃尔伸出手，脸上堆满了笑容。
“合作愉快，皮埃尔先生。”
林泽生握住他的手，神情淡然。
走出银行大门，重见天日。
阿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先生……这就……成了？”
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成了。”
林泽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连续的高度精神集中，让他也有些疲惫。
“一万大洋啊！
先生，您真是神了！”
阿豹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林泽生看着外滩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悠远。
“神？”
他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神，我只是个来自未来的普通人。”
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民族大义的普通人。
“阿豹，好戏才刚刚开始。”
林泽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起，有的忙了。”
是的，第一步己经迈出。
接下来，就是执行。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掀起一场席卷整个上海滩的商业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