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一个选择:一百亿现金,或者你母亲的生命。你会怎么选?这听起来像是某个无聊网站上的伦理学投票,或是深夜酒桌上的哲学辩论。人们会义正词严地谴责提问者,宣称亲情无价,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自己平凡的生活。但对我来说,这个问题不是假设。它不是一行冰冷的文字,也不是一个可以一笑置之的玩笑。它是一份真实存在的合同,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泛着暗金色光泽的纸张打印,静静地躺在我那张满是泡面汤渍的茶几上。旁边,是一支纯金的、沉甸甸的钢笔。那个自称G先生的男人告诉我,只要我签下名字,一百亿就会在三秒内到账。而我的母亲,会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他用的是“抹除”,不是“死亡”。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陈硕,房租该交了。再拖三天,我就把你这些破烂全扔出去!”
房东的微信语音在寂静的出租屋里炸开,带着一股油腻的、不容置喙的蛮横。我划掉通知,屏幕上立刻弹出了另一个红色感叹号——我的信用卡账单,逾期三天,违约金像肿瘤一样开始滋长。
我叫陈硕,二十七岁,一个在互联网大厂被“优化”掉的前端程序员。失业半年,简历投了上百份,回应寥寥。存款早已见底,生活被压缩成一碗碗寡淡的泡面,和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催债信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发了霉的味道。我蜷缩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漏水而形成的、酷似鬼脸的霉斑,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块霉斑一样,阴暗、潮湿,并且在无声地蔓延。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房东,或者是某个催收公司的莽汉,心里一阵烦躁。我没动,想着只要装死,他们总会离开。
但门铃没有再响。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微的、如同金属榫卯自动咬合的“咔哒”声。
我的门,自己开了。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抄起身边最趁手的武器——一个昨晚吃剩的泡面桶。心跳如鼓,我死死盯着门口。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皮鞋亮得能映出我惊恐的脸。他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走进的不是一间随时可能被查封的、垃圾遍地的出租屋,而是他自己的书房。
他反手关上门,又是一声轻微的“咔哒”。那把被我换过三次锁芯、依然摇摇欲坠的破锁,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银行金库的保险闸。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手里的泡面桶却暴露了我的色厉内荏。
他没有理会我的质问,只是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我的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没有鄙夷,没有同情,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在录入数据。
“陈硕先生,二十七岁。毕业于一所普通二本院校,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前‘比特无限’公司前端开发工程师,职级P5。于一百八十四天前被裁员,至今待业。个人总负债,包括信用卡、网贷及私人借贷,共计三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一元三角二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在我最不堪的痛处。这些信息,有些连我自己都要翻查账单才能理清,他却像念说明书一样脱口而出。
“你……你到底是谁?你调查我?”恐惧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我的心脏。
男人走到我的茶几前,用两根手指,优雅地、仿佛带着嫌弃地,拈开了上面堆积如山的泡面盒和外卖垃圾,清出了一小块空地。然后,他将一直提在手中的一个银色手提箱放在了上面。
手提箱是金属材质,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品牌标识。他输入了一串我看不清的密码,箱子无声地滑开,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钞票或黄金,只有一个黑色的丝绒凹槽。凹槽里,躺着一份文件和一支钢笔。
“你可以称呼我为G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静、平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我来,是为你提供一个解决方案。一个能解决你所有问题的,终极方案。”
他将那份文件取出来,放在我面前。
我低头看去,文件第一页的标题是用加粗的黑体字打印的——《人生重置协议》。
这算什么?新的诈骗手段?还是某个电视台的恶作剧?我皱起眉,警惕地看着他。
G先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推了推眼镜,说道:“这不是玩笑,陈硕先生。请允许我为你解释一下这份协议的核心条款。”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文件的某一处。“协议方,也就是我们,将一次性向你的个人账户注入一百亿人民币的合法资金。资金来源清晰,税务问题完备,你可以用它做任何事,买下这座城市最贵的豪宅,环游世界,或者什么都不做,只靠利息也能让你和你未来的十八代子孙挥霍不尽。”
一百亿?
我差点笑出声。这骗局也太离谱了,连前戏都懒得铺垫,直接就用一个天文数字来砸晕我。我见过电信诈骗,见过杀猪盘,但从没见过这么荒诞的开场。
“代价呢?”我冷笑着问,想看看他接下来还能编出什么花样。
G先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平静地吐出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下一句话。
“代价是,你的母亲,方慧女士,将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
空气瞬间凝固了。我脸上的冷笑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撞击我的耳膜。
“你……你说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协议条款很清晰。”G先生的声音像没有感情的机器,“我们为你提供一百亿资金,你同意我们抹除方慧女士的存在。所谓‘抹除’,意味着她不仅会生理性死亡,所有关于她存在过的痕迹,包括但不限于照片、文字记录、他人的记忆,都将被同步清除。除了你,不会再有任何人记得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我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麻木。愤怒、荒谬、恐惧……无数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滚,最后汇成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的是个疯子!”我咆哮着,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空啤酒罐朝他扔了过去。
G先生甚至没有动一下,啤酒罐在离他面门还有半米远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诡异地悬停在空中,然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愣住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情绪激动是正常反应。”G先生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但请你明白,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们调查过你,陈硕先生。我们知道你很爱你母亲。”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看到了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方慧女士,五十三岁。三年前确诊尿毒症,依靠每周三次的血液透析维持生命。这三年来,你为你母亲支付的医疗费用,已经花光了你工作所有的积蓄,还让你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根据我们的医疗模型评估,如果没有匹配的肾源进行移植手术,方慧女士的身体机能将在未来六到九个月内出现不可逆的衰竭。”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这些是我心底最深的痛,是我每天夜里辗转反侧的噩梦。为了我妈的病,我跑遍了所有医院,求遍了所有亲戚,可那几十万的手术费和遥遥无期的肾源,就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换肾手术的费用,加上后期的抗排异药物,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以你现在的状况,你拿不出来。”G先生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你甚至连下周的透析费用都快凑不齐了,不是吗?”
“闭嘴!”我怒吼道,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和伪装都被他剥得一干二净。
“你是个好儿子,陈硕先生。你为了母亲,放弃了读研的机会,放弃了去一线城市发展的机会,放弃了你的爱情。你付出了一切,但结果呢?你失业,负债累累,而你的母亲,依旧在痛苦中煎熬,生命在倒计时。”
他的话语像毒蛇,钻进我的耳朵,在我脑子里盘踞、吐信。
“现在,你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他指着那份协议,“一百亿。你可以让你母亲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住进全世界最好的私立医院,用最昂贵的药物,享受最顶级的护理,让她走得体面而没有痛苦。然后,你可以用剩下的钱,去过你梦寐以求的生活,弥补你所有的遗憾。”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用钱给我妈最好的治疗,然后等着你们把她‘抹除’?你们是魔鬼吗?!”
“我们是交易者。”G先生纠正道,“我们提供选择,从不强迫。你可以拒绝,然后继续你现在的生活:每天被债务追着跑,眼睁睁看着你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坏下去,直到最后无能为力地躺在病床上,因为交不起医药费而被停掉续命的药物。哪一种更残忍,陈硕先生?”
我被他的话问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残忍?哪一种更残忍?
是啊,我连让她维持现状的能力都快没有了。前几天,医生就隐晦地告诉我,我妈的血管通路条件越来越差,透析效果在打折扣,最好尽快考虑移植。可“尽快”两个字,背后是天文数字。
G先生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他将那支金色的钢笔推到我面前,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我们给你七十二小时的考虑时间。三天后,我会再来。如果你决定好了,就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他指了指协议末尾的签名栏。
“如果我不签呢?”我咬着牙问。
“那我们就当从未见过。这份协议会自动销毁,你继续你的人生,我们去寻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哦,对了,作为见面的赠礼,你可以验证一下我们的诚意。”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我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我下意识地拿起来一看,是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
尊敬的客户,您的尾号xxxx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15:32分转入人民币1,000,000。00元,账户当前余额1,000,003。54元。
一百万!
我盯着那串“0”,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灼伤了。我使劲揉了揉,又看了一遍,没错,六个零,一百万!
我猛地抬头看向G先生,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一点小小的诚意。你可以用它来解决你眼下的燃眉之急,比如,还清你的债务,或者,为你母亲支付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治疗费用。这笔钱与协议无关,无论你最终是否签约,它都属于你。”
说完,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仿佛要拂去这间屋子里看不见的尘埃。
“陈硕先生,期待你的决定。希望你,能做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一百万……一百亿……我妈……
“等等!”我脱口而出。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耍我?一百亿?抹除一个人?这根本就不可能!”我依然无法接受这超现实的一切。
G先生的嘴角,第一次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可能性,是不需要向你证明的,陈硕先生。你需要证明的,是你自己的价值。”
他说完,没有再开门,而是就那么一步踏出,身体像是融入了空气,凭空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冲到门口,疯狂地转动门把手,门纹丝不动。我贴在猫眼上往外看,楼道里空空荡荡,安静得可怕。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茶几边,那份《人生重置协议》和金色钢笔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非人间该有的气息。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手机屏幕上。那条一百万的到账短信,像一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它在无声地告诉我,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百亿和我的母亲,被放在了一个天平的两端。而我,就是那个手握砝码,决定天平倾斜方向的人。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突然响起,像一根针,猛地扎进我紧绷的神经。
我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医院”。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