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后巷,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混合了廉价香水、油炸食物和垃圾发酵的怪味。
霓虹灯的光污染被两侧高耸的旧唐楼切割成碎片,勉强照亮脚下油腻湿滑的石板路。
陈峰,现在该叫他陈小刀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松垮的廉价T恤,一条裤脚磨得起毛的牛仔裤,脚上是双脏兮兮的帆布鞋。
他斜靠在潮湿斑驳的墙壁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放空,带着点新人特有的茫然和刻意模仿出来的痞气。
“喂!
刀仔!”
一个染着黄毛、瘦得像竹竿的青年咋咋呼呼地跑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力道不小,“发什么呆啊?
坚叔叫你过去!”
陈小刀(陈峰)被他拍得晃了一下,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有点僵硬、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哦哦,鸡毛哥,就来就来!”
他跟着绰号“鸡毛”的黄毛,穿过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后巷,来到一个挂着“祥记士多”招牌的破旧小杂货店门口。
店门半掩,里面光线昏暗。
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和汗味扑面而来。
不大的店面里烟雾缭绕,几个或站或坐的男人闻声都看了过来。
眼神各异,有审视,有漠然,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秃顶男人。
他脸上坑坑洼洼,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让他即使面无表情也显得凶神恶煞。
他就是“坚叔”,黄警司安排的“导师”,据说年轻时也是号人物,后来金盆洗手开了这间士多店,暗地里专门帮警方“***”卧底菜鸟。
坚叔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扫了陈小刀一眼,没什么温度:“新来的?”
“是…是啊,坚叔。”
陈小刀赶紧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市井气,“我叫陈小刀,刚…刚从上面下来。”
“上面?”
旁边一个光着膀子、露出大片纹身的壮汉嗤笑一声,他绰号“大丧”,是这里的打手兼陪练,“大陆仔就大陆仔啦,装什么神秘!”
周围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
陈小刀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和一丝被戳穿的恼怒,梗着脖子:“什么大陆仔啊!
我是潮州人!”
“潮州人?”
另一个精瘦、眼神像老鼠一样滴溜溜转的男人凑过来,他叫“老鼠明”,是教扒窃和“做世界”(作案)的“师傅”,“潮州人好啊,够狠!
来,表演下你怎么‘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
让我们开开眼界?”
又是一阵哄笑。
陈小刀(陈峰)心里毫无波澜,但脸上却憋得通红,拳头捏紧,一副被羞辱得快要爆发又强忍着的模样。
“够了。”
坚叔用蒲扇敲了敲柜台,声音不大,却让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向陈小刀:“刀仔是吧?
想做古惑仔,不是靠嘴皮子,是靠这里!”
他用蒲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点了点自己的拳头,“还有这里!”
他站起身,走到店堂中间一块稍微空点的地方,那里铺着几张旧报纸。
“老鼠明,教他怎么走路先。”
老鼠明嘿嘿一笑,走到陈小刀面前,腰一塌,肩膀一高一低地晃悠起来,眼神飘忽不定,看人时带着一种既想挑衅又有点畏缩的闪烁感:“看到没?
要这样!
别挺得那么首,你以为你还是警察啊?
要‘散’,要‘浮’,要让人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但又不要太招摇!”
陈小刀学着他的样子,塌下腰,晃着肩膀。
他身体的本能是挺拔如松,此刻强行扭曲,动作显得极其别扭和不协调,像刚安上西肢的木偶。
“哈哈哈!
操!
走路都走不稳,怎么出来混啊?”
大丧毫不留情地嘲笑。
“腰!
腰用力!
不是用脖子!”
老鼠明不耐烦地指点。
陈小刀努力调整,额角渗出细汗。
他强迫自己放松,回忆着在部队伪装训练时学到的放松肌肉的技巧,慢慢地,那僵硬的姿态稍微“自然”了一点,至少看起来不再像个站军姿的士兵。
“嗯,算你还有点悟性。”
坚叔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大丧,跟他玩玩。”
大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狞笑着捏着拳头走上前:“小子,教你怎么打架!
记住,古惑仔打架,不是打拳赛!
没规则!
怎么阴怎么狠就怎么来!”
话音未落,大丧毫无征兆地一拳就朝陈小刀面门捣来!
风声呼呼,力道十足,完全是街头斗殴的野路子,但速度极快,带着一股蛮横的狠劲。
陈小刀瞳孔微缩。
这一拳在他眼里,破绽百出。
他至少有三种部队格斗术里的标准应对方式可以瞬间反制,甚至让大丧失去战斗力。
但……他现在是陈小刀,一个刚从内地监狱出来、有点狠劲但缺乏系统训练的烂仔。
电光火石间,他强行压制住反击的本能,选择了最笨拙、最难看的方式——猛地一缩脖子,双手胡乱地往脸前一挡。
“嘭!”
大丧的拳头狠狠砸在他交叉的手臂上。
力量很大,震得陈小刀手臂发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脸上露出痛苦和惊怒的表情。
“靠!”
大丧骂了一句,似乎不满意陈小刀的龟缩,紧跟着一个势大力沉的扫堂腿,目标是陈小刀的支撑腿!
陈小刀心里暗骂,这***是真不留手!
他只能狼狈地往旁边一跳,姿势难看地躲开,落地时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没胆的废物!
就知道躲!”
大丧得势不饶人,扑上来就是一顿王八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嘴里还骂骂咧咧,“挡啊!
废物!
还手啊!
你不是挺能打的吗?”
陈小刀左支右绌,用胳膊、肩膀硬扛着雨点般的拳头,偶尔笨拙地挥出一两拳反击,不是被大丧轻易格开,就是打空。
他被打得连连后退,撞翻了墙角堆着的几个空纸箱,显得狼狈不堪,脸上很快挂了彩,嘴角也破了。
“停手!”
坚叔终于出声。
大丧意犹未尽地收手,朝地上啐了一口:“废物!”
陈小刀喘着粗气,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不甘,还有一丝被激发出来的狠戾——这倒不是装的,任谁被这么当沙包打都会火大。
坚叔走过来,看着他:“痛不痛?”
陈小刀咬着牙,没说话。
“痛就记住!”
坚叔的声音冷硬,“记住这种痛!
记住你现在的废物样!
进到赤柱(HK监狱),比他狠比他恶的人多的是!
你不够狠,不够恶,不够奸,就等着被人当狗一样踩!
踩到你死!”
他指着陈小刀还在渗血的嘴角:“这点血,是学费。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身上当兵的影子。
你是陈小刀,一个烂命一条、想搏出位的大陆仔!
明白吗?”
陈小刀抬起头,迎着坚叔锐利的目光,那眼神里的屈辱和狠戾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近乎麻木的阴冷。
他舔了舔破裂的嘴角,尝到一丝腥甜,缓缓点头,声音沙哑:“明白。
坚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