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那话跟颗小石子似的,“咚”一声砸进心湖里,溅起来的全是没头没尾的慌。
我张了张嘴想怼回去,喉咙却跟被校服领口勒住似的,半天只挤得出一句。
“你才对他有意思,你祖宗十八代都对他有意思。”
话音落地自己先心虚了,声音软乎乎的,跟没吃饱饭似的。
赵磊挑着眉看我,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看你急的”,却没再逗我,踹了踹脚边小石子。
“行行行,我瞎扯。
走了走,小卖部的冰棍再不去抢,就得等明天了。”
他转身往校门口冲,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咔嚓”响,我磨磨蹭蹭跟在后面,脑子里乱得像被猫挠过的毛线团。
“对人家有意思吧?”
这话在耳朵里转来转去,跟卡了壳的mp3似的。
有意思是啥意思?
是觉得他讲题时粉笔头敲黑板的声音好听?
是觉得他袖口卷起来时,手腕上那道浅疤顺眼?
还是刚才递卷子时,指尖蹭到他手背那下,麻得像过了电的痒?
以前也觉得隔壁班那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好看,体育课上看她跳皮筋,也会愣两秒神。
可那感觉淡得很,跟喝了口没加糖的柠檬水似的,酸一下就没了。
对周时川不一样。
是他站在讲台上,阳光落在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金;是他蹲在桌边讲题,肩膀微微塌着,跟只温顺的大猫;是他笑的时候,右眼尾那个浅浅的窝,比作业本上的红勾还勾人;甚至是他穿的那件洗得发毛的灰T恤,都比学校发的硬邦邦的校服顺眼一百倍。
这些念头攒在一块儿,跟草稿纸上的演算步骤似的,越算越乱,最后得出个让我头皮发麻的结论,好像不止是“觉得他不错”那么简单。
“发啥呆呢?”
赵磊把一支绿豆冰棍塞我手里,冰得我手一哆嗦。
“怎么呆呆的,被太阳晒傻了?”
我咬了口冰棍,凉意从舌尖窜到喉咙,我才反应过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我含糊了一句,眼睛盯着冰棍上化下来的水,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刚想起数学卷子最后道题,好像还是没懂。”
“嗨,那怕啥,”赵磊舔着冰棍,舌头都快伸到鼻尖了,“明天再去问周学长啊,他不是说‘没懂还可以来问’吗?
正好我也有道物理题想问,咱俩搭个伴,壮壮胆。”
“不去!”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赵磊被我吓了一跳,拿冰棍的手都跟着颤了一下,“你咋了?
吃火药了?
不去就不去呗,喊那么大声干啥。”
我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了,赶紧低下头啃冰棍,声音闷闷的。
“就……就不想总麻烦他,高三多忙啊,人家还要准备竞赛呢。”
“也是,”赵磊蹲下去抠鞋上的冰棍,没多想,“那等刘姐回来问刘姐也行。
不过说真的,周学长讲题是真清楚,比咱们代课老师画的图明白多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我没怎么听,眼睛瞟着校门口的梧桐道。
刚才出来时太慌,没细看,这会儿才发现道旁的梧桐叶都黄了边,风一吹,跟蝴蝶似的往下飘,落在地上打旋儿。
高三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往校外走,穿校服的多,偶尔有几个穿便服的,浅灰的、米白的,可我扫了一圈,没看见那件洗软了的灰T恤。
心里竟有点空落落的。
这念头刚冒出来,我赶紧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林漾你疯了?
“走了,回班拿书包。”
赵磊把冰棍棍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我肩膀,掌心全是汗。
我跟着他往教学楼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路过布告栏时,赵磊忽然停住脚,手指头戳了戳玻璃:“哎,你看!”
布告栏里贴了张新的竞赛名单,红底黑字,最顶上还是周时川的名字,物理竞赛省一等奖,后面括号里写着“推荐参加国赛”。
照片上的他穿件白衬衫,头发梳得比平时整齐,嘴角抿着,没笑,眼神亮得很,正对着镜头,跟平时那个会挠头笑的样子不太一样。
旁边围了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周学长好厉害啊……听说国赛要去北京呢,能见到好多大神吧?”
我站在后面,盯着那张照片,心里的慌又冒了上来。
以前看这名单,只觉得“哇,学霸”,现在却盯着他的脸移不开眼——照片上的他没笑,可我偏偏想起他给我讲题时,嘴角弯起来的弧度,比布告栏上的红底字还晃眼。
“走吧走吧,有啥好看的,”赵磊拉了拉我,“再不走食堂就只剩菜汤了,今天可是有糖醋排骨。”
我被他拽着往前走,眼睛却还黏在照片上,首到进了教学楼,光线暗下来,才勉强收回目光。
晚自习时,我对着数学卷子发呆。
那道周时川讲过的题,步骤清清楚楚写在旁边,可我盯着看了半天,脑子里还是他讲题时的样子。
他的手指在卷子上划,阳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道浅疤看得更清楚了,像片小小的叶子。
“喂,”赵磊在后面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压低了声音。
“发啥呆?
代课老师刚才点你名了,让你上去讲这道题。”
我猛地回神,吓得差点把笔掉地上:“啊?
我不会!”
全班同学都看过来,代课老师推了推眼镜,声音慢悠悠的:“林漾同学请不要上课发呆。”
我脸“腾”地一下热了,站起来时腿都有点软,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走到讲台前,拿起粉笔,手却抖得厉害。
黑板上的坐标系歪歪扭扭,辅助线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台下有人“噗嗤”笑了一声,我更慌了,粉笔“啪”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第一排桌底下。
“我不会。”
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代课老师皱了皱眉,没说啥,摆了摆手让我回座位。
我坐下来,脸埋在臂弯里,耳朵尖烧得疼,跟被开水烫了似的。
赵磊偷偷递了张纸条过来,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没事,莫慌。”
我没理他,心里堵得慌。
不是气自己没讲出来,是气自己,满脑子都是周时川,连道题都记不住,跟个傻子似的。
下晚自习的铃响了,我磨磨蹭蹭收拾书包,赵磊在旁边等我:“一起走?”
“你先走吧,我还有题没写完。”
我头也没抬,假装翻卷子。
赵磊看了我一眼,没多说:“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别待到太晚。”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
灯是白炽灯,亮得晃眼,照在空荡荡的课桌上,连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拿出草稿本,想写题,可笔尖落在纸上,却鬼使神差地画了个小圈——跟周时川昨天在黑板上画的那个一样,圆圆的,规规矩矩的。
画完又赶紧涂掉,涂得黑乎乎的,像块补丁。
我盯着那团黑,心里的慌又涌上来。
男生和男生……真的可以吗?
以前在老家时,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不正常”的话,那时候不懂,只觉得是骂人的。
现在落到自己身上,才觉得那三个字像针,扎得人疼。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半天,点开浏览器,输了行字:“男生喜欢男生正常吗?”
指尖悬在搜索键上,半天不敢按下去。
好像按下去,就真的承认了什么,就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的风刮得梧桐叶沙沙响,教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跟敲鼓似的。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按了返回键,把手机塞回书包里。
算了。
也许只是慕强心理。
也许过两天,等刘姐回来了,等我不再去问他题了,就不这么想了。
我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
走廊里的灯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跟鬼片似的。
下楼梯时,脚底踩空了一脚,差点摔下去,还好扶住了栏杆。
扶住栏杆时,指尖碰着冰凉的金属,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校门口的梧桐道上没人了,只有路灯照着满地的落叶,黄黄的一片。
我慢慢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又被路灯切成一段一段的,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走到岔路口,忽然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周时川。
他站在公交站牌下,背着个黑色的双肩包,还是那件灰T恤,手里捏着本练习册,正低头看着,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着。
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安安静静的,跟幅画似的。
我下意识就想躲,往树后缩了缩,心跳得跟要蹦出来似的。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尖上还沾着块橡皮屑。
等我再抬起头时,他己经转过去了,公交来了,他抬脚上了车,背影瘦瘦的,跟根芦苇似的。
车开走了,尾灯在夜色里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个小红点,不见了。
我站在树后,盯着那方向看了很久,手里的书包带被攥得发皱。
刚才他好像笑了一下。
是错觉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心里的慌好像少了点,取而代之的,是种更奇怪的感觉,有点甜,又有点酸,像吃了颗没熟的橘子。
我往家的方向走,脚步慢慢的。
路边的草丛里有虫叫,叽叽喳喳的,跟在吵架似的。
也许...先不想那么多也行。
就只是……多问几道题。
应该没关系吧?
我这么想着,摸了摸口袋里的数学卷子,指尖蹭到周时川画的那条虚线,轻轻的,像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