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抱着滴水的纸袋冲进写字楼时，睫毛上凝的雨珠正顺着脸颊滑进领口。
她低头瞥了眼怀里的蓝莓蛋糕，蛋糕边缘被雨水泡得微微发胀，即将融化。
电梯镜面映出她此刻的狼狈——米色针织衫洇着深色水痕，发梢黏在颈侧，
怀里那束红玫瑰倒是开得恣意，仿佛在嘲笑她徒劳的执着。
"顾先生今晚在顶楼旋转餐厅宴请客户。"前台小姐欲言又止的目光刺得她指尖发麻。
林栀道谢时才发现指甲缝里嵌着玫瑰刺，是下午修剪花枝时扎的，当时竟没觉得疼。
旋转餐厅的磨砂玻璃门透出暖黄光晕，小提琴声混着雨声流淌在耳际。林栀贴着墙根往里挪，
水渍在波斯地毯上拖出蜿蜒的痕。她望见顾沉背影的瞬间，喉咙像被塞进一团浸水的棉花。
黑色丝绒椅背上搭着女人的羊绒披肩，顾沉倾身给对方斟酒时，尾戒在吊灯下闪过冷光。
那是他们恋爱三周年时她送的礼物，内圈刻着"L&G"的银戒此刻正擦过陌生女人的手背。
"顾总连选酒都这么合我心意。"女人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他袖扣，
玻璃杯沿留下暧昧的唇印，"听说您那位小女友还在开花店？
""她啊..."顾沉摇晃着红酒杯轻笑，喉结在阴影里滚动，"像株温室里的铃兰，
离了玻璃罩子活不过三天。"林栀听见胸腔里传来细碎的破裂声，
冰冻的湖面被春日第一缕风划开裂缝。她记得去年流感季，顾沉深夜开会发烧到39度，
是她抱着保温桶穿过半座城送粥。电梯故障时爬了二十二层楼梯，
掌心被不锈钢扶手冰得失去知觉，却在他皱眉说"粥太咸"时慌忙道歉。"小姐，
需要帮您重新买个蛋糕吗？"服务生突然提高的询问声惊动了角落的暗涌。
顾沉转头时瞳孔骤缩，林栀看见他本能地将椅子往后挪了半寸。
这个曾在她噩梦惊醒时拥她入怀的男人，此刻用打量陌生人的眼神扫过她潮湿的裤脚。
"你怎么来了？"他起身时打翻了盐罐，雪粒般的晶体在桌布上铺成银河。
林栀把蛋糕轻轻放在桌角，玫瑰花瓣擦过女人***的肩头："你说过生日要在最高处看夜景。
"女人发出短促的笑声，香水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林栀盯着顾沉衬衫领口的唇膏印，
突然想起今早花店新到的厄瓜多尔玫瑰。那些骄傲的花苞在运输箱里闷了三天，
拆封时最外层的保护瓣已经发黄腐烂，轻轻一扯就露出里头鲜嫩的血色。"林小姐是吧？
"女人晃着红酒杯起身，鱼尾裙摆扫过顾沉膝盖，"我们在谈并购案，
你要不要...""滚。"这个音节从林栀喉咙里滚出来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对面两人凝固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默剧，她趁机抓起蛋糕上的玫瑰，
带刺的茎秆在手心勒出红痕。"上周你说胃疼，我熬了三天小米粥。
"她将玫瑰掷进顾沉的红酒杯，暗红花苞在液体里沉浮，"原来不是胃不好，
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家常菜。"顾沉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别在这儿发疯！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栀望着他暴起青筋的手背，想起大二那年的暴雨夜。
她蹲在便利店门口等家教晚归，顾沉举着断骨伞跑来，半边身子湿透却把热可可塞进她怀里。
那个会为她跟便利店老板借吹风机的少年，此刻正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她目露凶光。
"我们完了。"她甩开他的手，蛋糕上的"28"数字蜡烛摔成两截。
顾沉在电梯口追上她时，西装肩头还沾着奶油。"你能不能懂点事？
"他扯松领带的样子像头困兽，"这种应酬逢场作戏而已！
"林栀盯着电梯镜面里他扭曲的倒影，突然发现他眼尾多了道细纹。
原来时间不仅偷走了梧桐树下骑单车载她的白衬衫少年，还教会他如何优雅地捅刀。
"去年冬天你说加班，其实是陪她看极光对吗？"她按下B2停车场的按钮，
"我收到航空里程提醒时，还以为系统故障了。"顾沉的表情裂开一道缝。
电梯坠落的失重感中，林栀听见自己平静到可怕的声音："你书柜第三层抽屉里的钻石耳环，
尺寸根本不是我耳垂能戴的。"地下车库的穿堂风卷着雨丝扑进来，
顾沉突然拽住她胳膊："你要什么？新花店？求婚仪式？
我现在就可以...""我要二十岁的林栀回来。"她掰开他的手指，
冰凉的铂金表带硌得掌心生疼，"要那个为给你凑留学保证金，
偷偷卖掉妈妈遗物的傻瓜回来。"轮胎碾过水洼的尖叫撕破寂静。林栀钻进出租车时，
后视镜里顾沉的身影缩成苍白的点。司机问她去哪，她报出花店地址才惊觉，
同居两年竟从未把那栋公寓当成家。凌晨三点的"栀语花坊"浸泡在雨幕里，
招牌上褪色的金漆像哭花的眼妆。林栀蜷缩在操作台角落，
手机屏幕不断弹出顾沉的未接来电。最新消息是五分钟前："闹够了吗？明天我去接你。
"她颤抖着点开云相册，2019年4月17日的视频突然跳出来。
画面里顾沉在出租屋煮泡面，转身时撞翻盐罐，两人笑作一团去擦拭对方鼻尖的盐粒。
回忆里的欢笑声与现实雨声重叠的瞬间，林栀终于放声痛哭。晨光刺破云层时，
她在废纸篓底发现半包受潮的蓝玫瑰种子。这是上周某位匿名客人预订的稀有花种，
留言卡写着"给永不服输的园丁"。当时她还疑惑客人怎知自己大学得过园艺奖，
此刻染着湿意的种子袋却突然渗出些许暖意。玻璃门突然被叩响，林栀抬头时撞进一片纯白。
沾着晨露的白玫瑰躺在门前，丝带系着的卡片被风吹开一角，露出苍劲字迹："暴雨过后，
该破土了。"玻璃瓶里的白玫瑰开到第七天时，林栀终于注意到卡片背面的诗句。
我偷饮过你睫毛上的月光/从此银河倾覆都成了寻常花体英文落款是ZYB，
与花茎上烫金的火漆印章纹样相同。这些带着晨露的玫瑰每日准时出现在"栀语花坊"门口，
像是城市苏醒前悄悄降临的月光。"周先生订的沙龙用花到了。
"快递员搬进来两箱厄瓜多尔玫瑰，打断了林栀的沉思。
签收单上遒劲的"周予白"三字让她指尖微颤，记忆突然闪回高中礼堂。
那年市作文竞赛颁奖礼，少年站在镁光灯下朗读获奖作品，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
腕骨随着诵读声在灯光下起伏如远山。"请问...是林栀小姐吗？
"清润的男声惊落了她手中的剪刀。逆光站在店门口的男人穿着雾灰色高领毛衣，
怀里的油画牡丹还沾着温室水汽，
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新月："我是预约今天洽谈花艺沙龙的周予白。
"林栀看着他的袖扣没入牡丹花影，突然想起今早新闻里提到的顶尖植物学家。
报道配图是男人在雨林考察的背影，镜头模糊了面容，
唯有袖口那枚银杏叶形状的银扣清晰可见。"这些天谢谢您的话。
"她将晾干的白玫瑰卡片递过去，"但用济慈的诗句当订单备注，是不是太破费了？
"周予白修剪花枝的动作顿住，
剪刀在虎口压出月牙痕："如果我说这是十九岁没敢送出的生日贺卡，
会不会被当成变态跟踪狂？"阳光突然斜斜切进玻璃窗，将他耳尖的薄红染成半透明。
林栀望着他熟稔地给蓝玫瑰换水，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躲在礼堂幕布后，
偷看那个把校服穿得雪白的少年领奖。那时的周予白就像陈列馆里的青瓷，
美好得让人不敢触碰。"2014年秋，三中礼堂的铃兰胸针。"他突然转身，
掌心躺着一枚氧化发黑的白银胸针，"物归原主。"林栀触电般后退半步，
撞翻了永生花礼盒。记忆如潮水漫过脑海——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在她作为礼仪队员迎接获奖者时丢失。原来当年替她找回胸针的匿名信，
是眼前人用左手刻意歪斜的字迹。"你怎么..."她嗓子发紧。
"颁奖礼那天我排在队伍最后。"周予白将胸针轻轻放在染着晨露的雏菊丛中，
"看见你蹲在后台找东西，马尾辫扫过地板像支写坏了的毛笔。"风铃突然叮咚作响，
惊起栖在招牌上的白鸽。林栀望着他调试暖光射灯的侧脸，
突然发现他左眼尾有颗极淡的泪痣，像是造物主执笔时无意抖落的星屑。
合作方案谈到日落时分，周予白变魔术般从纸袋取出栗子蛋糕。
糖霜捏成的栀子花在暮色里栩栩如生，正是她高中时常买的那家老字号。"上周整理旧物，
发现我们居然参加过同届园艺大赛。"他翻开泛黄的获奖名册，
她穿着校服给多肉植物换盆的照片旁，紧挨着他培育的蓝色鸢尾。
林栀用银叉戳着蛋糕上的糖花，突然想起顾沉总嫌弃她沉迷"无用的花草"。
而此刻周予白正认真研究她贴在墙面的养护笔记，钢笔尖在纸页上勾画出连串星号。
"明天开始，能让我这个理论派来实践学习吗？"他摘下眼镜擦拭，
长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作为交换，我告诉你蓝玫瑰种子的催芽秘方。
"当晚打烊时，林栀在储物柜发现件怪事。那包受潮的种子不知被谁移到了恒温箱，
附赠的便签用化学公式写着最佳发芽温度。她摸着纸上未干的墨迹，
突然想起周予白白大褂口袋露出的铂金钢笔。暴雨在午夜再次来袭。
林栀蜷在二楼工作室修改方案时，楼下突然传来规律的叩击声。
周予白举着滴水的黑伞站在霓虹灯下，怀里抱着防潮箱，发梢的水珠顺着下颌滚进锁骨。
"实验室数据推算今晚有霜冻。"他将恒温箱推进门缝，指尖被寒气冻得发红，
"这些仪器放这就好。"林栀看着他转身没入雨幕的背影，防风灯在地上拖出细长的光带。
恒温箱里整齐码着标有日期的培养皿，最后那格贴着便签：DAY7 胚根突破种皮，
像你高二那年剪短的刘海。晨光初绽时她做了个决定，
把珍藏的雪山玫瑰种苗放进周予白的恒温箱。
便签角落画了只简笔白鸽——那是高三那年出现在她储物柜里的匿名生日贺卡图案。
周予白在三天后的清晨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抱着抽芽的种苗冲进花店，
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白大褂下摆沾满泥点："你动了我的时间胶囊！
"林栀正在给客人包扎新娘捧花，
闻言将尤加利叶***他领口："周教授知道偷看别人高中日记犯法吗？
"他们隔着纷扬的花瓣对视，风铃奏响十五年前初见时的序曲。
周予白突然握住她沾着花粉的手，
擦过她掌心的玫瑰刺痕："当年送你千纸鹤的男生要是知道..."落地窗突然被阳光撞碎，
林栀在他瞳孔里看见自己陡然放大的倒影。门外传来快递员的吆喝，
本周第七束白玫瑰正在晨曦中缓缓舒展花瓣。玫瑰庄园的铁艺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周予白将车停在爬满藤月的拱门下，转身替林栀解开安全带。"小心荆棘。
"他伸手挡开垂落的月季枝条，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陈旧的编织手链。
林栀记得那是高中女生间流行的款式，用七种颜色的丝线编织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