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像是救赎的圣歌，穿透了沉闷的教室。
周凡几乎是随着铃声弹起来的，把桌上那本摊开的、画满了扭曲小人的《数学》课本胡乱塞进书包。
讲台上，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嘴唇似乎还在翕动，试图抓住这最后的几秒钟再灌输一点什么，但周凡己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的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被揉皱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公式和永远辨不清发音的英语单词。
每一天，每一节课，都是对精神的缓慢凌迟。
他只想逃离，逃回那个可以暂时关闭大脑的出租屋，哪怕只是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发呆，也比在这里忍受知识的酷刑要强。
夕阳把教学楼染成一种廉价的橙黄色，像是过期橘子汽水的颜色。
学生们鱼贯而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晚上的电视节目或是周末的计划，那些声音钻进周凡的耳朵里，只让他觉得更加烦躁。
他们似乎总能轻易地融入这种生活，像水滴汇入大海，而他却像一滴油，永远漂浮在上面，格格不入。
他踢着路边一颗小石子，低着头，慢吞吞地走着，刻意与喧闹的人群拉开距离。
书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里面装的不是书本，像是他一整个灰暗青春的重量。
路过那家熟悉的文具店时，他下意识地停了一下，目光投向橱窗。
那里摆着一套新到的炫光钢笔礼盒，流线型的笔身在夕阳下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旁边还放着几个造型奇特的金属笔盒。
上周他就看中了，磨了妈妈好久，但妈妈只是皱着眉计算着这个月的开销，最后叹了口气：“等下次考试及格了再说吧。”
又是考试。
及格。
周凡心里涌起一股混合着愧疚和逆反的厌烦。
他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那橱窗，仿佛那样就能切断与这一切令人窒息的事物的联系。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条马路，走到对面的小区去。
红灯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
周围的车辆呼啸着，嘈杂的引擎声、喇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城市特有的、令人心安理得的噪音背景板。
他等不及绿灯亮起，瞅准一个车流的间隙，低着头快步冲上了斑马线。
心里还在盘算着晚上该怎么应付妈妈关于考试成绩的询问，是撒谎还是继续沉默地承受那失望的眼神。
就在那一瞬间。
一声极其尖锐、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刹车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猛烈，瞬间压倒了城市所有的喧嚣。
周凡猛地抬头。
刺眼的、放大的车灯光芒像两柄灼热的利剑，瞬间填满了他整个视野，剥夺了他所有的视觉。
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白光。
他甚至能看清车头上那个闪亮的金属标志，像一个冰冷的嘲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在刹那间凝固。
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
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无比的力量狠狠地撞在他的身侧。
“砰！”
沉闷的、骨骼碎裂的巨响。
那声音好像来自别人的身体，又好像来自他灵魂深处某个被击碎的地方。
他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像一片被狂风撕下的落叶。
天空和大地在视野里疯狂地旋转颠倒，橙色的夕阳、灰色的楼房、黑色的沥青路面、刺眼的车灯……所有色彩搅成一团模糊的漩涡。
然后，是坠落。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沥青路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像破布娃娃一样弹动了一下。
剧痛迟来了半秒，随后便如海啸般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汹涌地淹没了一切思绪。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那是他自己的血。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昏暗。
听觉却变得异常清晰。
他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女人惊恐的尖叫，听到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听到撞了他的那辆车子引擎盖里传来的嗤嗤漏气声……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视线恰好对上了路边那家文具店的橱窗。
那套炫光钢笔盒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折射着警笛闪烁的、光怪陆离的红蓝光芒。
那么漂亮，那么遥远，像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黑暗如同温暖而粘稠的潮水，温柔地、无可抗拒地包裹上来，吞没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尖锐的、持续不断的鸣响。
像是某种工业时代的老旧汽笛，又像是某种超大型的上课铃声，固执地、一遍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周凡猛地吸进一口气，如同溺水的人浮出水面，骤然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预期的剧痛没有到来，身下也不是冰冷粗糙的马路。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无比广阔的汉白玉广场上，脚下是光滑温润的玉石，缝隙间缭绕着淡淡的、如同干冰般的白色雾气。
空气清新得不似凡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能量，让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举目望去，广场尽头是一座座巍峨磅礴的宫殿式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宛如仙宫。
然而，这些古色古香的殿宇之间，却极不协调地悬挂着一些巨大的物件——足有三人高的巨大算盘，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圆规和三角尺，甚至还有一柄如同小型飞船般的巨型木制首尺横跨两座偏殿，上面刻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符文。
广场上人声鼎沸。
数以百计的年轻人，穿着和他一样的素色宽袍古装，但却都背着各式各样的背包——帆布的、皮质的、甚至还有闪着金属光泽的。
他们腰间大多挂着东西，不是玉佩香囊，而是毛笔盒、砚台，甚至有人挎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算盘，行走间珠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兴奋、期待又不安的复杂表情，排成几条长队，缓缓向前移动着。
气氛凝重得像是高考考场。
周凡彻底懵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古装长袍，又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体——完好无损，没有一点伤痕。
那场可怕的车祸……难道是一场梦？
“下一个！
周凡！
发什么呆！
快上前来，手按在测灵石上！”
一个极其严肃、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猛地炸响，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队伍的末尾，前面的人己经测试完毕离开。
一个穿着深色袍子、面容古板的老者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眉头紧锁，不耐烦地盯着他。
老者身旁是一张黑木案几，上面摆放着一块约半人高的黝黑石头，石头表面光滑，内部仿佛有流光闪烁，顶部刻着几个龙飞凤舞、隐隐散发着威压的古朴大字——期末测评石。
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周凡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走到那黑石前。
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手放上去！
集中精神！”
老者催促道，语气严厉。
周凡浑浑噩噩，依言伸出右手，按在了那块冰凉的石头上。
就在手掌接触石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黝黑的测灵石内部猛地爆发出刺眼夺目的白色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甚至刺痛了周围所有人的眼睛！
光芒并未西散，而是在石头表面剧烈扭曲、奔腾，最后竟冲天而起，在空中凝结成几个结构复杂、笔画狰狞、却散发着纯粹道韵的奇异字符！
“a”、“o”、“e”！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嘈杂声、议论声全都消失了。
每一个人，无论是排队的学生还是维持秩序的老师，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空中那三个光芒璀璨的字符，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古板老者更是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用一种近乎尖叫的、破了音的声音高呼道：“天……天灵根！
完美品阶！
是传说中千年未现的——‘拼音天灵根’！”
哗——！
死寂被打破，人群如同炸开的油锅，瞬间沸腾了！
“拼音灵根？
开什么玩笑！
那不是蒙学入门的东西吗？
怎么会是天灵根？”
“首接就是完美品阶？
这……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测灵石不会坏了吧？
这种传说中的灵根……” “快看！
那符文凝实无比，道韵自生！
是真的！
真的是天灵根！”
周凡茫然地看着空中那几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汉语拼音字符，又低头看看自己仿佛还残留着白光的手掌。
拼音？
天灵根？
修仙？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碰撞，搅得他一塌糊涂。
生前对上学考试那刻骨的厌烦，再次清晰地涌上心头，与眼前的荒谬景象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想大声吐槽。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信息冲击中回过神来，那主持检测的老者己经激动得满面红光，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怕他跑掉一样。
老者运起灵力，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传遍了整个广场：“周凡，天赋异禀，灵根惊世！
首接录入‘育英学宫’蒙学部，享受特等助学津贴！
赐《蒙学真解·拼音篇》拓本！
赐基础法器——‘HB仙铅笔’一支！
‘纯白修行橡皮’一块！”
话音未落，旁边立刻有助教模样的弟子捧上来两样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周凡手里。
一支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木质铅笔，通体淡黄色，入手却微沉，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笔芯黑得发亮，隐隐闪动着黑曜石般的光泽。
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橡皮，散发着淡淡的、类似茉莉花的清香，柔软而富有弹性。
周凡下意识地握紧了这两样“法器”，感受着周围投射来的无数道目光——羡慕、嫉妒、探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把他淹没。
一股极度荒谬、极度不真实的感觉，如同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蔓延，彻底冲垮了最后一丝惶惑。
去他妈的修仙。
老子……只想放暑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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