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横店的天空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浑浊的水幕倾泻而下,砸在青石板路上噼啪作响,腾起一片迷蒙的水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湿意。我浑身早已湿透,单薄的戏服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狼狈的曲线,布料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廉价塑料伞在狂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骨架随时要散开。
片场角落,那辆庞大的黑色房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趴伏在混乱和雨水的中心。周围是奔忙的工作人员,咒骂声、指挥声、设备碰撞声混在雨声里,嗡嗡作响。我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目光穿过雨帘,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车门。
车门毫无预兆地滑开。
他出现了。
顾承屿。
一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顶流、票房、无数尖叫与爱慕的名字。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肩线愈发宽阔笔直,一丝不苟的发型在狂躁的雨势前也显出几分倨傲的从容。他站在车门口,居高临下,视线扫过车下泥泞混乱的场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习惯了被仰望的、冰冷的审视。他像是从另一个干燥、光鲜、秩序井然的世界偶然跌落至此,带着明显的不悦和疏离。
一个场务顶着雨冲过去,对着他身边那个精干的助理急切地解释着什么,大概是车抛锚了,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助理皱着眉,频频点头,又转向顾承屿低声汇报。
我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擂鼓。机会。一个微小却炽热的机会在暴雨中灼烧着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水和泥土味的空气呛进喉咙,我攥紧那把快要散架的伞柄,指甲深深掐进塑料里,朝着那扇开启的车门,朝着那个光芒万丈又冷若冰霜的男人,迈开了脚步。
泥水瞬间灌进薄薄的戏鞋,冰冷刺骨。我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雨点疯狂地砸在伞面上,像无数小拳头在捶打。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他西装上精致的暗纹,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木质香气,与周遭的潮湿混乱格格不入。
我停在车门前几步远的地方,雨水顺着我的发梢、下巴不断滴落。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幕,清晰一点,再清晰一点,尽管喉咙因为紧张而发紧。
“顾…顾老师,”声音出口,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像被雨水打湿的弦,“雨太大了,您…您用这把伞吧?”
我双手将伞往前递,那把廉价、单薄、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伞。塑料伞布在巨大的雨势下显得如此脆弱可笑。雨水顺着我的手臂流下,狼狈不堪。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顾承屿的目光终于从混乱的片场收回,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从我湿透贴在额前的发丝,滑过同样湿透、勾勒出身体轮廓的廉价戏服,最后落在我递出的那把可怜兮兮的伞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
没有伸手。
他甚至没有看我递伞的手。
他微微侧过头,对着旁边撑着大黑伞、神色恭谨的助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俯视尘埃般的漠然:
“挡路。”
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竭力维持的勇气里。
那只属于助理的手立刻伸了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强硬地格开了我递伞的手臂。动作不算粗暴,却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高效的冷漠。我的手臂被挡开,身体跟着晃了一下,脚下泥泞湿滑,差点摔倒。
那把本就脆弱的伞,在我被格开的瞬间,再也承受不住这外力与风雨的双重撕扯。“咔嚓”一声轻响,伞骨从中断裂,伞面猛地塌陷下去,像一个被戳破的、泄了气的梦。冰冷的雨水瞬间毫无遮挡地浇了我满头满脸,顺着脖子灌进衣领,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断裂的伞柄,像握着一截毫无意义的枯枝。雨水糊住了眼睛,世界一片模糊的水色,只有房车门口那个挺拔冷硬的身影,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带着拒人千里的绝对高度。
车门无声地滑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风雨,也隔绝了我卑微的仰望。黑色的车体在暴雨中沉默着,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助理撑着那把宽大的黑伞,像一尊沉默的门神,挡在紧闭的车门前。雨水砸在他的伞面上,汇成水流淌下,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没有再看我,目光平视着前方混乱的片场,仿佛刚才那微不足道的一幕从未发生。
我站在原地,雨水冰冷地冲刷着身体,断裂的伞柄硌着掌心。心脏的位置,像是被那两个字冻住了,又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又痛又麻。周围的喧嚣、咒骂、风雨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那扇紧闭的车门,和车门后那个冰冷的世界,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