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祭当寅时那清脆而又悠远的梆子声艰难地穿过层层浓雾传来之时,赵子晏正静静地伏在药碾旁边,全神贯注地调配着硝石。
微弱的烛光摇曳不定,将他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就在昨天,他趁着夜色悄悄地潜入了易小川的炼丹房,成功地偷得了一些硫磺碎屑。
这些硫磺碎屑此刻正与木炭粉混合在一起,放置在一个粗糙的陶钵之中。
经过一番搅拌和碾压,它们己经渐渐地凝结成了一块块黑灰色的结块。
赵子晏微微弯曲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陶钵的边缘。
只听得一阵细碎的爆裂声响彻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虽然这些材料的纯度还远远达不到理想的标准,但对于制造一场能够引起混乱的起火事件来说,应该己经足够了。
值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两名寺人拖进具湿透的尸首。
尸身脖颈处缠着水藻,左手却紧攥半枚染血的青铜符节,符面阴刻的夔龙纹缺了只角——这是三日前少府令调取官锡的凭证。
"溺死在御沟的贱奴,赵司验给验验。
"老宦官将竹简掷在案上,简末印着黑冰台的隼首纹。
赵子晏的银针探入尸身喉管,带出缕淡绿色黏液。
指尖按压胸腔,肋骨断裂处呈现放射状裂纹,这是被重物挤压致死的特征。
当剥开黏连的中衣时,他瞳孔骤缩——尸背布满菱形的网格状淤痕,与考工室验货用的绳网纹路完全吻合。
"不是溺亡。
"他割开尸腹,挑出片槐树叶大小的青铜薄片,"肺中无水,真正的死因是胸腔积血。
"薄片上的锯齿状边缘泛着幽蓝,这是黑冰台暗器独有的淬毒痕迹。
窗棂忽地一震。
墨九卿倒悬在檐角,青铜面具折射着冷光:"赵司验可知,昨夜少府令的马车跌进了灞河?
""车辕断裂处有锯痕。
"赵子晏将毒镖浸入醋浆,铜锈褪去后显出"九原"篆文,"你们既要刺杀扶苏,又何必多此一举灭口运锡官?
"面具下的喉结滚动:"你怎知...""北伐大军在九原缺锡,少府却将官锡换给黑冰台制造暗器。
"他碾碎尸手中的符节,青铜粉里掺着蜀地特有的朱砂,"若蒙恬的箭簇因掺锡不足而折损,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潜伏匈奴的墨家暗桩。
"晨钟撞破死寂时,胡亥抱着机关鸢闯进来。
木鸢尾羽沾着城南赭土,齿轮间卡着半片染血的葛布。
"渭水桥墩下有具断指尸体!
"他眼睛发亮,"我放鸢时瞧见的,那人的鞋底纹路和父王猎场侍卫一模一样!
"赵子晏的银针突然停滞。
猎场侍卫的皮履该用犀牛皮,但胡亥递来的布片分明是麂皮质地——这是伪装者的破绽。
他迅速展开帛布上的汤巫山地图,三处朱砂标记正对应东巡路线的歇驾亭。
午时的日晷影子缩至最短时,章台宫传来诏令:三日后东巡祭天,着考工室三日內备妥三千仪仗戈戟。
验货簿在赵子晏手中沙沙作响。
己查验的八百柄长戈中,有七十三把的柲杆密度异常。
他劈开其中一根,掏空的内腔滚出个陶丸,丸中封着蜜蜡包裹的砒霜——这是墨家"蜂鸣箭"的毒芯。
"验完了?
"少府丞的皂靴碾过陶丸碎片,"卯时三刻前要送往上林苑。
"赵子晏忽然举起铜斧劈向货架,三百柄长戈应声断裂。
毒丸如黑豆般滚落,在青砖地上敲出死亡的脆响。
"即刻查封所有..."话音未落,咽喉己被剑锋抵住。
墨九卿的隼哨抵在他太阳穴:"赵司验不妨听听骊山的方向?
"凄厉的哭嚎随风飘来。
三百名罪奴正被驱赶着填补今晨坍塌的皇陵甬道,最前排的幼童不过总角之年。
"每耽搁一刻钟,就活埋十人。
"青铜面具贴近他耳际,"你说这些毒戈该不该出库?
"申时的暴雨冲刷着验货场。
赵子晏跪在碎戈堆中,看着黑甲卫将毒丸重新封装。
易小川的白衣在雨幕里时隐时现,他正在记录每辆离开考工室的马车辙痕——那些车辙深度超出载重三成,显然夹带了其他货物。
子夜,赵子晏循着车辙追踪至灞陵。
新坟前的祭品还冒着热气,墓碑却刻着前朝年号。
当他撬开棺椁时,二十五具连弩零件浸泡在鱼油中,弩臂的卡榫处沾满石墨粉。
最底层的桐木匣里,整块和氏璧雕成的玉玺泛着幽光——这是六国贵族仿制的反秦信物。
"阉奴果然上钩了。
"三十名死士从柏树林闪出,为首的剑客额角刺着燕国图腾。
赵子晏反手将火药粉撒向火把,爆燃的烈焰惊起夜枭,他趁机将玉玺塞入怀中。
箭雨擦着耳际飞过时,他嗅到箭镞上的苦杏仁味——氰化物提取物。
五更天,赵子晏瘸着腿撞开少府令值房。
染血的玉玺砸在案几上,惊醒了蜷在角落的胡亥。
"明日东巡祭坛下埋着三百斤硝石。
"他扯过舆图,朱砂圈出汤巫山南麓,"黑冰台要引爆的不仅是始皇车驾,还有六国贵族联军的火药库。
"胡亥的鲁班锁突然弹开,露出藏在核心的青铜扳指。
当他把扳指按进玉玺底部的凹槽时,整块和氏璧浮现出大篆刻写的"受命于天"——与真玺别无二致的印文。
"父王腰间那枚是假的。
"孩童的眼眸在烛火中幽深如潭,"三年前蒙毅护送回的玉玺,早就被调包了。
"宫墙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赵子晏推开后窗,看见易小川率领的卫队正包围少府署。
白衣男子手中举着火把,腰间玉佩映出玉玺独有的莹光——那是能辨真伪的月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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