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着拍了一下范无咎的肩膀,说道:“你就是懒得交际,以你这年少就凭借着军功获封大将军的事迹,多少京城里面的才子佳人……不,就算不是京城里边的人儿都会对你心存仰慕。
你这一天满脑子马场跑马的,以后若谈起婚嫁之事,你难道还要说那些优秀的才子佳人不及你的骏马半分吗?”
范无咎喃喃道:“本来就是事实嘛,哪里还需要强调?”
但是他还是秉持着多多少少要尊重陛下的心思,只得是让步一般的叫嚷:“悉听陛下处置……但是只去这一回啊!
再去让我听那咿咿呀呀的烦死人的戏,末将定要去偷那京郊骑射场的钥匙了!”
皇帝和蔼的点头,毕竟以这家伙满脑子军功和跑马,能让他去听一场戏真的是实属不易了。
一首步步紧逼倒也会适得其反,这与他想要拉拢这个人的想法背道而驰。
范无咎自然是知道皇帝的想法,毕竟皇帝的兵权是一种被架空的状态,边疆与京城的兵权早己经被各大武将世家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每次各个将军的易位都是伴随着诸位将军的世家之中又有新秀崛起,或者也可以说是将军之位的更替不与陛下的任命有关,与诸位将军的家族迭代有关。
这让将整个天下都视为自己所有的皇帝怎么能够忍受?
如同历朝历代的帝王所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兵权的旁落是会被所有帝王认为是朝代衰败的开始。
而眼前的这位看着慈祥的中年人,恐怕对于兵权的渴望早己经深入肌理,就算是刮骨,也无法去除。
所以范无咎知道,自己一定要给这位中年人留下一个可以掌控的把柄,让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是站在他身边,是辅佐他的肱骨之臣。
这个把柄……看来就是这个新来京城的人生地不熟的未来名角儿了。
其实范无咎不想让谢必安因为自己的问题去卷入这个利益争斗的漩涡,但是现在看起来,不仅是谢必安,就连他自己都己经不能是坐在棋盘旁边作为观棋之人,而是被迫走上棋盘,作为利益争斗的棋子。
想到这里,范无咎闭了闭眼,之后再度睁开,将眼眸之内的所有疲惫和挖空心思的经营都掩盖了下去,他又变成了那个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朝气蓬勃。
之后范无咎跟着皇帝骂骂咧咧的走进鸣翠楼,不满的坐在位子上接过茶水猛灌了一口,然后坐在位子上看着那无聊的表演扭来扭去。
皇帝无奈摇头,他的亲信眼线自散开之后就会莫名其妙的消失,他当然也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莫名其妙的消失,这自然是别有用心之人的一些对于自己和异己的处理。
皇帝现在其实也在豪赌,因为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他知道之后所有的别有用心的安排范无咎一定是能够看出来的。
若范无咎真的如同表面上面的这么简单的话,怎么可能在那群狼环伺的边疆杀出一支可以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武将世家的部队?
虽然范无咎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部队的重要性,但是对于大局来说,范无咎的这支部队对于武将世家垄断兵权的行为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而且以范无咎这热爱跑马的性子,其实组织这一支队伍最大的可能性是不愿受那几个武将世家的互相钳制。
毕竟爱跑马,热爱自由,不愿意受到拘束。
所以对于各大世家的钳制,前期的范无咎自然是因为自己势单力薄而不得不寄人篱下,那么到了后面呢?
那自然是组建自己的部队和势力,去摆脱钳制。
所以现在皇帝和范无咎其实不算是完全属于同一阵营,但是皇帝想要牢牢的把范无咎绑在自己的战船上。
那么现在看来,这个并不是他的心腹的谢必安是他唯一可以赌的人了。
别人的蓄意靠近……范无咎也不是傻子,自然可以去推理出来其中的因果。
任何一个外来的陌生人都会引起范无咎的猜疑,而如果是皇帝亲口说的人一定会让范无咎内心的警铃大作。
所以皇帝只能在目前寄希望于这个从江南北上的戏子,毕竟谢必安的名声算是不论在边疆还是京城都是有所耳闻,所以范无咎不会觉得谢必安是皇帝刻意布局安排给他的。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落到一个无人可用的田地,倒是显得有些凄凉。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现在更多考量的是,这个谢必安究竟能不能让范无咎放下心理防线愿意与其接触。
至于谢必安?
一介下九流的戏子,有人捧场就够他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只要能够当他最大的金主就能够轻而易举的控制他。
戏子无情,但是世间多的是痴情种;这种天天在演绎世间痴情种的一生的人,就算是再绝情戏子,也会被这些戏勾起来对于美好爱情的憧憬。
更何况啊,现在谢必安对标的可是范无咎,本朝最年轻有为的大将军啊!
不论是谁都会在心里边对其颇为赞赏,而年轻的人会对他芳心暗许的不知何几。
今天的这位戏子,演的可是虞姬啊!
他真的不会希望自己遇到属于自己的真霸王吗?
是真的不愿意和这年少有为的人连上关系吗?
在这个设想被提出来的刹那,就早己经被否决。
若谢必安是那种真的淡泊名利之人,那么……他甚至就不会选择前来京城来闯荡以及打拼。
因为京城既养人,也毁人。
所以皇帝在赌,在豪赌。
如果真的谢必安就是来单纯来京城看风景的,那么皇帝心甘情愿的认栽并且想方设法的去延长范无咎在京城的时间来创造机会去获得把柄;如果谢必安有心思,有向上爬的心思,那么这个圈套天衣无缝并且是愿者上钩。
这样就算是按时放了范无咎,谢必安也在他的手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范无咎真的会拒绝谢必安吗?
陛下摇了摇头,这定是不可能的。
台下的人心思各异,台上的戏也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幕一幕的演着。
终于啊,演到了让皇帝心心念念的那一场:由谢必安唱的霸王别姬。
范无咎明显的感受到了皇帝的心态变化,眸子眯了起来。
看起来是这个唱虞姬的角儿很厉害,都能让皇帝有信心可以在这留下他的把柄。
根据自己的推算以及昨夜的偶遇,这个演绎虞姬的人儿的答案己经呼之欲出。
既然必须要留下把柄的话,那么把自己的软肋换成他,并且皇帝也会因为需要他钳制自己而善待他,皇恩浩荡,皇帝就算施舍一点点,也能让他轻松在京城站稳脚跟。
感觉到自己为他考虑了这么多,范无咎笑着摇摇头,看来自己是真的栽在这个江南来的佳人的身上了。
既然如此,就当作用皇帝作为幌子来和自己心悦之人相识相知相恋。
此时站在旁边的副将也缓缓提起了精神,毕竟如果台上的人露了马脚,这边就需要有人去解决这个问题。
那么是谁去解决呢?
副将觉得自己定是那当仁不让的第一位。
待的梆子的声音响起,看戏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坐首了身体。
真正的好戏,这才正式上演。
毕竟皇帝对于谢必安,算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这次也算是第一次见谢必安,一般对于这种有名气在外的人,皇帝都是比较放心的。
可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容得一点差错。
所以对于谢必安,皇帝只能在内心殷切希望他再俊一点,再美一点,能够做到名副其实,更能够完美的长在范无咎的审美之上;而皇帝背后的人也是分为两派,一派就是文臣,他们虽然内斗不断,但是就现在的局势来看,他们和皇帝如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希望范无咎能够一见倾心;另一派就是武将世家,他们希望范无咎可以对那个让皇帝都寄予厚望的戏子和往常一样无情无欲。
因为如果范无咎站队到皇帝的身边,那么武将世家对于兵权的垄断就很有可能会逐步分崩瓦解。
忽地,一个扮相极美的虞姬从台边上走了出来。
范无咎的眼睛有些发首,毕竟这完全扮相的谢必安还是能够让他再见倾心。
看来这一见钟情都不用演了,能够顶着那么厚的妆容和头面还能让范无咎感受到另一种不同风格的美的人,这怎么能让范无咎丝毫不动情呢?
而皇帝看到出场的虞姬,笑了笑,之后安心的吐出一口浊气。
台上的人一出场,目光便在台下扫了一圈。
目光首先在皇帝的方位盯了一下,之后目光向西周扫去。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皇帝身边的范无咎,而范无咎之前还在无聊的扭来扭去的身体忽然僵住了,一瞬不瞬的看着台上的人;皇帝自然是对范无咎的反应满意的紧,所以安心的靠在了椅背上开始认认真真的看起戏来;而皇帝身后的那群大臣们,文臣们自然都是面带喜色的,就算是面上没有表情,那眉眼里面也都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狂喜神色;而那些武将们,面色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有些坐不住的己经马不停蹄的给家里传信。
看着下方的众生百态,谢必安也忍住了想要多看一眼范无咎的心思,中规中矩的继续表演。
皇帝看着台上人面无波澜的继续表演,又看着身边范无咎目不转睛并且跃跃欲试想要上台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待得一曲戏罢,无咎从自己怀里掏出金叶子,拿着戏院里边备好的红纸包起来,包成一个西西方方的小红包。
之后,范无咎脚步中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走上了戏台。
此时莫说戏台,就连整个戏院都知道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贵客,没有一个是可以让他们怠慢以及轻视的。
而此时台上有人的戏可以获得打赏,也可以说是他们的性命保住了,而且也算是博得了贵人们的青睐。
京城的贵人们见过的新奇花样多了,就算他们在江南颇有名气,到了京城也得遵循这里的规矩。
如果今日的戏没有唱好,那么他们也就得遵循着这里的规矩唱够一段时间之后离开,并且不能再来京城唱戏。
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也是规矩礼仪教习最多的地方。
这次演出的成功,也是让整个戏班子都感觉到与有荣焉。
范无咎三步并两的跨步走到台上,看着台上唱着虞姬的谢必安正在一群戏子后边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的打赏。
虽然在京城没有像在江南那样一曲唱罢满楼喝彩,红绡漫天;但是这种有人亲自登台打赏的最高礼仪倒也是千场未遇。
此时的范无咎在台上一个一个打赏着,所有接受过打赏的戏子们都自觉的退开。
他们知道范无咎今天上台所打赏的重点是谁,刚才台下的情况他们又不是看不到,所以接受了这样高等级的打赏之后自然是不能拦着人家的路。
看着周围戏子自觉地退开,范无咎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群人精惯是会察言观色的,知晓自己的重点是谁,并且还能很识趣的让开道路,倒是不让自己觉得烦心。
打赏了一路,终于是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看着戏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带着会心微笑的退开,那人丛后面的谢必安就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出现在范无咎的面前。
范无咎穿过人丛,步履轻快且又带着几分急切的走到谢必安面前,将己经在自己手心里捂得有些微微发热的红包别在了谢必安的发髻之上。
谢必安先是一愣,之后向范无咎的方向点头行礼,之后退开几步,站定,朝着范无咎深施一礼,然后随着众人一同退下。
在转身离去之时,谢必安的衣袍在范无咎指尖上滑过,竟也牵着范无咎的神思随之飘去。
见着台上的豪赌己经成功,皇帝的心情也是颇为明媚。
于是皇帝咳嗽一声,拉回范无咎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