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鸾的指尖在蜀绣绷架上颤抖,金线孔雀的尾羽突然断了一根。
窗外的暴雨裹着焦糊味涌进来,镜渊画廊方向的火光染红了半个夜空。
她望着梳妆镜里苍白的脸,耳垂上的景泰蓝蝴蝶正在发烫——这是母亲临终前用嫁妆熔铸的,此刻却烫得像要灼穿皮肉。
二十年前的雨夜也有同样的灼痛。
七岁的她蜷缩在檀木衣柜里,透过雕花缝隙看着母亲被火舌舔舐的织金马面裙。
那些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衣料在烈焰中翻卷,化作漫天灰蝶扑向暴雨。
而此刻耳坠的剧痛,正与记忆里母亲脖颈间融化的金项圈重叠。
我撞开玻璃门冲进雨幕时,林野的劳斯莱斯幻影正碾过水洼里的《虚妄之羽》海报。
紫色霓虹在他漆黑的伞面上流淌,铂金袖扣在闪电中映出我湿透的白衬衫。
他降下车窗,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漫出来:"陈默,你父亲用冰锥杀死的不是仇人,是爱情。
"后排座椅上的唐棠突然痉挛起来。
她的靛蓝指甲掐进真皮扶手,脊椎处的凤凰纹身正渗出诡异的靛青色液体。
我这才发现她旗袍侧衩裂开处,大腿内侧布满了细密的针孔,像是有人用绣花针蘸着毒液刺出的经文。
"猜猜看?
"她染血的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九二年大火里,你母亲穿着苏家绣的嫁衣,怀里却抱着林家的族谱。
"话音未落,她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烙着青铜色的"璇玑"二字,边缘溃烂的皮肉间竟嵌着半枚鎏金盘扣——与苏青鸾今早缝制的嫁衣纽扣如出一辙。
手机在此时疯狂震动。
白露发来的语音裹着电流杂音:"阿默,我在锦江剧院废墟...这里墙上刻着我们的生辰八字..."背景里传来婴儿啼哭,与二十年前火灾新闻里的录音完全重合。
我正要追问,听筒突然传出布料撕裂声,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林野的腕表发出蜂鸣。
他瞥了眼表盘上跳动的红点,突然攥住我浸透雨水的手腕:"你闻到苏青鸾身上的沉水香了吗?
那根本不是安神香——是引魂香。
"他的拇指重重擦过我虎口处的茧,"知道为什么你调的长岛冰茶总让人上瘾吗?
里面掺的...是胎盘粉。
"青羊宫的百年银桂被暴雨打折枝桠,香灰在石阶上写满谶语。
顾青的实验室藏在道观地宫,玻璃器皿里漂浮着孔雀尾羽的横截面切片。
她用棉签蘸取我腕间的颜料,在紫外线下显现出诡异的荧光纹路。
"唐棠画廊的定制色里含有溴化银。
"她转动显微镜,九二年的旧报纸在投影仪上泛黄,"当年显影液失窃案现场提取的指纹,和你左手小指的螺纹完全匹配。
"我突然想起父亲暗房里那些模糊的旧照片,每张底片边缘都沾着孔雀蓝的污渍。
老道姑捧着铜盆进来,水面漂浮的银桂突然聚成钥匙形状。
顾青猛地扯开我衣领,锁骨下方的胎记在冷光灯下渗出青金色:"林野后颈的胎记是锁,而你是那把生锈的钥匙。
"她冰凉的手指划过我脊椎,"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梦见溺水吗?
显影池里泡着三个婴儿的脐带。
"茶馆赵伯掀开藤椅下的暗格时,檀香灰落进我的拿铁。
泛黄的蜀绣徐徐展开,双面异色绣的正反两面,竟是苏青鸾母亲与林野父亲的婚书。
金线绣的并蒂莲在背面化作浴火凤凰,而本该是新娘落款的位置,绣着半枚带血的冰锥。
"当年苏家悔婚,把绣好的鸳鸯拆成单鸟。
"赵伯枯槁的手指抚过绽线处,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里浮现出诡谲画面——穿喜服的少女将冰锥刺入心口,鲜血染红的丝线正被绣娘穿进银针,"一只锁进青铜冰锥,另一只..."他突然剧烈咳嗽,痰液里游动着孔雀蓝的丝状物。
玻璃柜里的老式留声机突然自转。
唐棠的***混着林野的喘息从铜喇叭里溢出:"陈默...你以为画廊失火是意外?
"背景里传来熟悉的银***,"我们三个的脐带...就缠在苏青鸾的绣绷上..."白露蜷缩在剧院废墟的角落,铆钉皮衣上沾满青苔与经血。
她举起手机照亮墙面,斑驳的"1992.7.23"下方,赫然刻着三组生辰:我的、林野的、以及一个被锐器划烂的日期。
月光从坍塌的穹顶漏下来,照见她锁骨处逐渐浮现的青铜色妊娠纹。
"唐棠不是失踪。
"她扯开高领毛衣,腹部爬满蛛网般的紫红瘢痕,"我们是显影池里泡大的连体婴..."话音未落,她突然呕出大滩靛青色液体,其间浮沉着未成形的孔雀羽毛。
林野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他解开定制衬衫,后颈的钥匙形胎记正在渗血:"父亲们用冰锥切开母体时,唐棠是卡在我们之间的第三颗心脏。
"他的呼吸扫过我耳垂,与苏青鸾焚香时的气息如出一辙,"想知道锦江剧院为什么荒废吗?
当年首演的《锁麟囊》里,薛湘灵的嫁衣藏着我们的胎盘。
"苏青鸾的银铃刺破雨幕。
她立在残破的舞台中央,嫁衣上的金线孔雀正在啄食自己的羽毛,每啄一口就有青蓝色血珠滚落。
蜀绣残片在她掌心燃烧,火苗里浮现出母亲怀胎七月的腹部——皮肤下凸起的不是婴儿手掌,而是青铜钥匙的形状。
"选吧。
"她的绣鞋碾过焦黑的乐谱,那些音符突然活过来钻进我的太阳穴,"要林野心脏里的钥匙,还是唐棠***里的《璇玑图》?
"景泰蓝蝴蝶耳坠突然炸裂,飞溅的瓷片中,二十年前的自己正蜷缩在显影池底,三条脐带如孔雀尾羽般缠住脖颈。
瓦砾堆中的老式放映机自动运转。
胶片里的父亲举起冰锥,镜面映出的却不是仇人——二十岁的母亲腹部隆起如满月,皮肤下蠕动的分明是绣着婚书的蜀锦。
冰锥刺入的瞬间,漫天金线化作暴雨,每一滴都裹着未出世的啼哭。
唐棠的尖叫从地底传来。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左侧是握着冰锥的父亲,右侧是穿血嫁衣的苏青鸾。
而真正的我站在霓虹与月光的交界处,腕间的孔雀蓝颜料突然活过来,顺着血管爬成生辰八字的形状。
林野的手覆上我后颈的胎记,那里不知何时变成了锁孔。
"该打开潘多拉魔盒了。
"他含住我耳垂低语,舌尖抵着一枚冰凉的物件——正是母亲火海中紧攥的鎏金盘扣,内侧刻着细小的"璇玑"二字,与唐棠胸口的烙印严丝合缝。
暴雨中的锦江剧院开始崩塌,每一块坠落的砖石都裹着蜀锦残片。
在最后一面墙倒下前,我看见三个婴儿的脐带缠成中国结,悬挂在苏青鸾的绣绷之上。
而绷架上未完成的嫁衣,袖口赫然绣着我们三人的生辰,金线尽头系着半截带血的冰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