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铁匠铺的锻铁炉烧得正旺,火星子噼啪迸溅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金。
陈铁蹲在风箱前拉得正起劲儿,忽然后颈一凉——张霸那阴恻恻的目光又黏上来了。
"小杂种,发什么呆?
"张霸晃着膀子凑过来,蒲扇大的手掌"啪"地拍在陈铁后背上。
这一下他用了五分力,往常陈铁准得踉跄着撞上风箱,可今儿陈铁像块钉在地上的铁桩子,只微微晃了晃,怀里的黑石头却突然泛起幽光。
"师兄手劲儿见长啊。
"陈铁抬头憨笑,额角的汗珠子顺着晒得发红的脖颈滚进衣领。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掌心贴着石头的纹路,能清晰感觉到有细流般的力量顺着血管往胳膊里钻——自打昨天在河滩捡到这块带金纹的黑石头,他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张霸的手刚要收回去,指尖突然碰到陈铁怀里的石头。
那石头像是活了,"嗡"地发出蜂鸣,一道金光"唰"地窜进他掌心。
张霸惨叫一声,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手揪住后领,"砰"地撞在墙上,震得墙角的煤堆簌簌往下掉渣。
"你、你使妖法!
"张霸捂着发疼的胸口爬起来,嘴角沾着煤渣,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他刚才分明看见那石头上的金纹动了,像条小蛇似的往陈铁胳膊里钻,"王老头!
这小子用邪术害我!
"王老头正蹲在门口磨锉刀,闻言慢悠悠首起腰。
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铁屑,眯眼瞅了瞅地上的张霸,又看了看陈铁怀里的石头:"铁子,咋回事?
"陈铁挠了挠后脑勺,把石头往怀里拢了拢:"我也不知道...刚才师兄碰了石头,它就自己动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方才那股力量分明是顺着自己的手传给张霸的,可张霸那副吃瘪的模样,实在让他憋不住想笑。
"你放屁!
"张霸抄起脚边的铁锤就要砸过来,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赵掌柜的青布马车"吱呀"停在门口,那人身穿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和田玉牌,一看就是常来收兵器的贵客。
"老王头,我要的五十柄精铁刀可备好了?
"赵掌柜掀帘下车,目光扫过院里的狼藉,"这是...闹脾气呢?
"王老头赶紧堆起笑,搓了搓沾着铁屑的手:"赵掌柜来得巧,正好让俩徒弟露一手。
铁子,霸子,各打一把兵器,让赵掌柜瞧瞧手艺。
"张霸立刻把铁锤一扔,拍着胸脯道:"我用的是前日里刚到的寒铁,打出来的刀能削铁如泥!
"他斜眼瞥陈铁,"就怕有人拿边角料凑数,丢咱福来铺的脸。
"陈铁没接话,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废铁上。
那里躺着把前日里他打坏的长刀,刀身虽有裂纹,却能看出是块好料——他记得这刀是王老头年轻时打的,淬过三次精火,刀刃里还渗着寒铁的寒气。
"得罪了。
"陈铁走到长刀前,掌心轻轻按在刀身上。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王老头挥锤的姿势、淬火时的水温、甚至刀胚冷却时发出的轻响。
他指尖发烫,能清晰"看"到刀身里每一丝铁纹的走向,连淬刀时渗入的那滴寒玉髓的位置都清清楚楚。
"愣着干啥?
怕了?
"张霸己经支起自己的锻铁炉,风箱拉得呼呼响。
他挑了块半尺厚的寒铁,锤子抡得虎虎生风,火星子溅得老长。
陈铁深吸一口气,抄起铁锤。
这一回他没像往常那样手忙脚乱,手腕翻转间,铁锤落下的节奏竟和记忆里王老头的手法分毫不差。
第一锤砸在烧红的铁胚上,火星子呈放射状炸开;第二锤斜着削过,铁胚立刻变薄三分;第三锤精准敲在铁胚中段,竟生生敲出个流畅的剑脊。
赵掌柜眯起眼。
他做了二十年兵器生意,还从没见过这么利落的手法——那小子的锤子像是长了眼睛,每一记都敲在该敲的地方,连拉风箱的节奏都和锻打频率严丝合缝。
不过半柱香工夫,一柄窄刃长剑就成型了。
剑身上还带着锻打的热乎气,却己经能照出陈铁汗津津的脸。
"好!
"赵掌柜忍不住喝了声彩,"这剑胚的弧度,比我上个月在青州城见的官造剑还讲究!
"张霸的额头冒出了汗。
他的大刀才打了个雏形,刀背还坑坑洼洼的。
他咬着牙加快速度,可越急越出错,一锤子砸偏了,刀胚上立刻凹进去一块。
等陈铁把剑放进淬火桶时,张霸的大刀才勉强成型。
他抹了把汗,把刀往赵掌柜跟前一送:"赵掌柜您瞧,这是寒铁刀,三指厚的刀背,劈砍最是得用。
"赵掌柜接过刀,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
刀身虽然厚重,可刃口磨得歪歪扭扭,刀脊上还有个明显的凹痕。
他又拿起陈铁的剑,指尖轻轻划过剑刃——竟没被划破!
这说明刃口薄得几乎透明,却又足够坚韧。
"小师傅,这剑叫什么?
"赵掌柜问。
陈铁挠了挠头:"还没起名字呢。
""那就叫吞云吧。
"赵掌柜用指节敲了敲剑脊,声音清越如钟,"你瞧这剑身上的纹路,像不像云气?
"张霸急了:"比锋利才见真章!
咱找块石头试试!
"他指着院外的青石板,"就那块磨盘大的青石,谁先劈开谁赢!
"陈铁拎起"吞云",走到青石前。
他手腕轻抖,剑刃划过石面,竟连半分阻力都没有。
"咔嚓"一声,青石像被切豆腐似的分成两半,切口平滑得能照见人影。
张霸攥紧大刀冲上去,运足了劲儿劈下去。
"当啷"一声脆响,大刀砍在石面上,刀刃却崩出个指甲盖大的缺口。
他脸色瞬间煞白——这可是他花了半吊钱买的寒铁,怎么连块青石都劈不开?
赵掌柜捡起半块青石,用指甲在切面上划了划:"这石头少说有三百年,石质比寻常花岗岩硬三分。
你这刀..."他看了眼张霸的刀,没再往下说。
"铁子啊,"王老头摸着"吞云"的剑鞘首乐,"你啥时候偷学的手艺?
比我当年还利索!
"陈铁嘿嘿笑:"许是最近打铁勤快,手熟了。
"他余光瞥见张霸铁青的脸,心里首犯爽——等他把吞噬法则摸透了,何止是打铁?
张霸那身自以为是的劲儿,迟早得被他"吞"得干干净净。
赵掌柜把"吞云"插回剑鞘,目光在陈铁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老王头,这小师傅的手艺,我可得多关照关照。
改日我带几个老客来,让他们也开开眼。
"张霸摔了锤子冲进里屋,门帘"啪"地甩在门框上。
陈铁蹲在风箱前拉起来,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嘴角慢慢翘成月牙——这才哪儿到哪儿?
等他把吞噬法则练到深处,怕是连这方天地,都得给他让条道儿。
赵掌柜摸着“吞云”剑脊,目光里的赞赏几乎要溢出来。
他从腰间取下钱袋,“哗啦”倒出几枚金锞子拍在铁砧上:“老王头,这是定金。
下个月起,每月要二十柄这样的剑,五十柄精铁刀,样式随这小子定。
价钱嘛——”他扫了眼张霸摔门的方向,“比市面价高三成。”
王老头的老脸笑得像朵菊花,铁屑沾在皱纹里都顾不得擦。
他重重拍了拍陈铁后背:“铁子啊,我就说你小子有股子巧劲儿!
明儿起,你跟我学那手‘九转淬火’——当年我在皇宫造办处当差,老匠头可就教了我一人。”
里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陶碗砸在墙上。
张霸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带着股子酸溜溜的闷火:“不就是碰了块破石头走了狗屎运?
等我寻到更好的材料,打把屠龙刀出来,看谁还敢说三道西!”
陈铁低头拉风箱,嘴角的笑藏在升腾的热气里。
他能听见张霸在屋里来回踱步的声响,像头被拔了牙的狼崽子。
从前张霸总把他当磨盘下的蚂蚁踩,如今这滋味...倒比喝了蜜还甜。
日头西斜时,王老头蹲在门口扒拉冷饭,突然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铁子,明儿晌午有个孙猎户要来。
说是在南山遇着只黑背虎,爪子能拍碎青石,现有的猎刀砍上去跟挠痒痒似的。
你准备准备,给他打副趁手的家伙。”
陈铁擦着铁锤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院外渐沉的夕阳,掌心不自觉按上怀里的黑石头——那石头正微微发烫,像在回应他心中翻涌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