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乌有用的是自己本来的面孔。
他肤色冷白，瞳色浅淡，浑身上下唯一色彩浓重的部分是黑沉沉、乌压压的头发，整个人衬得上“欺霜赛雪”这个形容词。
光投了一小块在他的鼻尖上，仅仅是小小一块，看上去却有了一种要将他整个都融化殆尽的架势。然而即使险之又险，却不可说这副场景不美。
冰晶在化去时会更显清透，新雪在消融时更为莹润。人们不自主地去联想他融化后的结局，唯一能够想到的却是他飞临仙山，蜕凡入境，他们很难将任何带有污秽丑恶的性质的事和物与他联系起来。
或者换句话说，他长着这样一张脸，合该是要做仙人的。
乌有的本性很显然和他在表面上所展示出来的东西背道而驰，但他极为清楚他的外表会带给别人什么印象，又会带给自己什么便利，所以他装也能装出几分谪仙般的，孤高无欲的样子。
踏出几步，乌有将门一推，抬脚跨了出去。
守在院门口的管家察觉到了这动静，一惊，连忙小跑着迎了过来，弯腰在乌有身前站定。
“直接去迎仙大典。”
管家迟疑了一瞬，没有立刻按照乌有的意思去准备马车。
那可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迎仙大典，难不成世子就直接披散头发，穿着一身毫无雕饰的黑色常服去吗？
被皇帝不喜事小，就怕他这副随意的做派惹了仙人不喜，到时候连命都直接丢掉。
在001为周围人设定的记忆里，乌有从小父母双亡，由这位管家照料长大。因此他自认为在乌有面前有几分薄面，敢大着胆子冒着风险劝说几句。
“前些日子陛下刚赐下了一副紫金嵌珠的头冠，世子要不要……”
他话说到一半，一道寂然无波的视线就扫到了他的脸上——乌有停住脚步，将身体转向他。
暗道不好，他瑟瑟地将腰弯得更下，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了犯上的嫌疑，竟然敢指挥世子该怎么做事。
怕是免不了一顿打。
上位者惩治下位者以树立威严在这王朝是很常见的事。被打者从不求情，因为往常的事例清晰地告诉他们，求情只会换来更为严酷的刑罚。
不过这次管家失算了。
乌有毫不在意地说了句：“库房钥匙在你那儿吗？”
管家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库房，只老老实实地回了个“是”。
乌有淡淡道：“今日以后，库房你可自行取用。”
这声音并不响，却在瞬间如同惊雷一样劈进了管家的脑子，将他劈得找不着北。
“世子，您，您。”管家一连说了好几个“您”，后文却怎么憋也憋不出来——他不知道如何理解乌有的话。
“这是为什么哇？！”在当上管家的几十年里，他从没有问过这么简单直白，不具有任何深意的问题了。
乌有不语，转头对着一旁侍立的小厮说：“把我的马牵来。”
世子亲自下令，小厮不敢耽误，没多久就把马厩里最为高壮，最为威风凛凛的那匹马牵了过来。
乌有翻身上马，甫一坐定就用力地扯住了缰绳。马头上扬指天，嘶哑长鸣。
“我寻仙去。”乌有低头俯视管家，回答了他刚刚提出的那个问题。
管家看马上人长发同衣袍堆叠，神情浅淡，容貌惊世，恍然间，似真如仙人降临。
“倘若不成又如何？”
这一个瞬间给管家的震惊着实太大了，在乌有纵马跑出后，他才失态地对着乌有的背影高声喊道。
不顾及身份，只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冲动让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百死无悔。”
乌有抬手扬鞭，轻风将他的答案送还给了那个仍旧站在原地的老人。
管家第一次对仙凡有了一个真切的概念。
不仅仅是表面上差距的几百几千年的寿数，而是一去白云苍狗，故交皆白骨，坟茔横斜。
一定，一定会成的。
管家眼中淌出两道不知为何的热泪，顺着他沟壑交杂的脸庞流淌下去。
如此风骨，如此风骨。
与其他人不同，001能够随时跟在乌有身边。仗着在这个小世界里没人看得见它，它就一直缩在乌有的衣领处。
“你怎么这么正经了？”它有些奇怪地问，总觉得这不像是乌有的作风。
“有人在看。”乌有告诉001，“我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
在这个时刻，他的眉梢眼角略微地流露出了一点属于他本身的肆意，像是冰做的躯壳裂出了一条细细的缝，微微渗出里面所装载的东西。
没什么关系，毕竟他现下还只是一个少年人。这点肆意正好被错认成少年意气，将他所编造的形象丰富得更为完美无缺。
“好小子！”正如乌有所感受的那样，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在看到他纵马疾行的那一刻就瞬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抚掌大笑，“天生该入我剑道。”
另一个更为瘦弱，长相清隽的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宋立琼，他天资尚未分明，你说这话为时过早。”
“倪白若，你这就狭隘了。有如此心性，纵使是三灵根，四灵根又何如？”粗犷男人，也就是宋立琼向首位拱手，“不如就让这小子入我无踪山下。”
首位上坐着的正是太一仙门的掌门——始生上人。
虽说他已经可被称为上人，但因修为深厚的缘故，他半点不显老，一袭青色长衫反倒将他衬得风仪出众，一看便知他为众人之首。
始生上人噙着笑道：“等试灵结果出了再决定也不迟。”
这就是不赞同宋立琼的意思了。
也是，太一仙门身为群宗之首，什么天才没有出过。在这些最靠近“仙”这一字的人眼里，如今仍为凡人的乌有同蝼蚁没有什么区别。
莫说是这些屹于修道顶端之人，即使是那些刚刚的人也不会将凡人看入眼中。
仙就是仙，凡就是凡，其中差异甚至大于人与虫蚁。
宋立琼讪讪地摸摸鼻子，道了一句：“是我鲁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