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如蚕丝般缠在雕花木窗上，苏妄言握着半卷《山海经注》，指尖在"青鸾"二字上摩挲。
案头博山炉飘出的沉水香突然泛起涟漪，檐角铜铃骤响，他抬眼时，正见一道靛青色流光破窗而入，在砚台里凝成半掌大的纸鹤。
"长老院急召。
"少年指尖拂过纸鹤，朱砂字迹在掌心绽开。
他起身时玄色广袖扫过博古架，青瓷瓶里插着的降魔杵轻轻震颤，鎏金杵头映出他眉骨间未褪的少年气——十六岁的捉妖世家少主，眼角却己有了世家子弟特有的冷冽。
灵隐山下的长老院笼罩在氤氲水汽中，七十二根盘龙柱间浮沉着历代家主的灵位。
苏妄言跪在蒲团上，看自家三叔公将鎏金令牌拍在香案上，令牌边缘还凝着未干的露水。
"御灵宗送来的传讯。
"老人指尖敲了敲案头泛黄的密报，"那丫头今年该及笄了。
"案上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苏妄言抬眼时，正看见密报上"云栖"二字。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御灵宗最神秘的养女，从三岁起就被记载在捉妖司的密档里，传闻她掌心有天生的朱砂痣，形如灵幡印。
"青鸾现世，灵幡乍起。
"三叔公捋着雪白长须，声音里带着几分晦涩，"妖王冢的封印最近异动频起，那丫头是关键。
"老人忽然伸手按住他肩膀，掌心的茧子蹭过他道袍，"妄言，你记住，这次不是捉妖，是护人。
"子时三刻，苏妄言踏月而行。
他腰间悬着苏家祖传的"斩月"剑，剑鞘上的饕餮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行至御灵宗山门前时，三更鼓响，山雾中忽然传来清越的鸾鸣，抬头只见三十六盏孔明灯正从山顶飘下，每盏灯上都绘着不同的妖怪图谱。
"来者何人？
"少女的声音像新剖开的竹节，清冽中带着脆意。
苏妄言抬眼，看见石阶尽头站着个穿月白襦裙的身影，手里抱着个朱漆匣子，乌发用一根青鸾木簪松松挽起，露出后颈玉雪也似的肌肤。
他下意识按住剑柄，却见少女忽然蹲下身，将匣子轻轻放在地上。
铜锁"咔嗒"一声打开，里面蜷着只浑身焦黑的小狐狸，正用湿润的鼻尖蹭她指尖。
"别怕，伤口敷了金疮散就好。
"她声音里带着哄孩子的温软，指尖拂过狐狸额间的烧伤，竟有淡绿色的微光泛起。
苏妄言瞳孔骤缩——那是御灵宗秘传的"灵愈术"，传说能沟通草木精元。
小狐狸忽然抬头，通红的眼睛看向他，喉咙里发出幼兽的呜咽。
少女这才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人，转身时襦裙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发间木簪轻晃，露出左耳后一枚细小的朱砂痣，形如展翅欲飞的鸟雀。
"你是......苏家的人？
"她指尖悄悄按在腰间的兽牙吊坠上，苏妄言看见那吊坠上刻着的"御"字，正是御灵宗弟子的身份象征。
他单膝跪地，左手按在心口："苏妄言，奉长老院之命，护姑娘周全。
"话音未落，山风骤起，三十六盏孔明灯同时明灭，远处传来夜枭的怪笑，混着某种鳞片摩擦的沙沙声。
"小心！
"少女突然伸手拽住他袖口，苏妄言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药香，腰间斩月剑己先一步出鞘。
剑光劈开雾气的刹那，他看见数十道黑影从竹林里窜出，猩红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刺目——是被妖毒侵蚀的"秽妖"，本该在十年前就被御灵宗清剿干净。
"它们冲着我来的。
"云栖退到他身后，指尖迅速结印，袖口滑落处，露出腕间缠着的九色丝带，正是御灵宗用来驯化妖怪的"缚灵绦"。
苏妄言听见她低声吟诵咒文，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朱明承夜兮，灵幡招摇......"斩月剑在他手中划出银弧，剑气所过之处，秽妖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黑色烟雾消散。
但更多黑影从西面八方涌来，苏无言忽然闻到一缕甜腥，这才惊觉这些秽妖身上竟带着妖王冢特有的腐草气息——它们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妖气操控的。
"跟紧我！
"他反手握住云栖手腕，触感柔软得像春日新抽的柳枝。
少女腰间的兽牙吊坠突然发烫，她看见苏妄言发梢被夜露打湿，贴在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处，那双本该冷冽的眼睛此刻燃着战意，像淬了火的刃。
三人高的枯树忽然剧烈晃动，一只覆满鳞片的巨爪破土而出。
苏妄言瞳孔里映出那爪子上的倒刺，正是《妖典》里记载的"地行蟒"，喜食生魂，常以腐尸为巢。
云栖忽然松开他的手，从袖中抖出一面巴掌大的杏黄旗，旗面上"御"字金光大盛。
"去左边！
"她扬手将旗子掷出，缚灵绦如灵蛇般缠住蟒尾，"它腹部有旧伤！
"苏妄言这才注意到巨蟒腹部有道陈年剑疤，约摸是十年前某位前辈留下的。
斩月剑借着力道刺入伤口，腥臭的黑血溅在他道袍上，化作滋滋作响的青烟。
地行蟒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山体突然开始震颤。
云栖踉跄着后退半步，苏妄言伸手将她护在怀里，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畔："结界......御灵宗的结界被破了。
"少女抬头，目光穿过蟒身，看向被黑雾笼罩的山顶，"藏经阁里的《万妖谱》......"话音未落，黑雾中突然传来清越的鸾鸣。
苏妄言看见一道青色流光划破夜空，竟是一只丈许高的青鸾，尾羽上的星斑流转着上古符文。
它振翅间带起飓风，将剩余的秽妖卷成齑粉，然后敛翅落在云栖肩头，化作巴掌大的小鸟，用喙轻轻啄她指尖。
"青鸾......"苏妄言握紧剑柄，只觉喉间发紧。
这传说中只有天命之人才能召唤的神兽，此刻正亲昵地蹭着少女掌心，而她腕间的缚灵绦不知何时己缠上青鸾爪子，丝带九色流转，竟与青鸾尾羽上的符文隐隐呼应。
"先回长老院。
"云栖按住青鸾，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少女的沉稳，"今晚的事，恐怕和十年前的妖王之乱有关。
"她转身时，月白襦裙上沾了血迹，却衬得整个人像水墨画里走出的谪仙，"苏公子，接下来可能要多仰仗了。
"山间晨雾渐起，苏妄言望着她被晨光镀亮的发顶，忽然想起三叔公的话："护人如护心，切记不可失了分寸。
"他伸手按住心口，那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像初春溪水解冻时的一缕暖意。
斩月剑在鞘中轻鸣，他知道，从今夜起，他的命数己与这掌有灵幡印的少女，紧紧缠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