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被浓稠墨汁彻底浸透的厚重绸布,沉甸甸地裹着城南郊那座破败不堪的废弃工厂。
西周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夜风吹过厂房缝隙发出的尖啸声,如鬼魅的哀号,刺得人耳膜生疼。
林烬的机械右眼在这如墨夜色里泛起幽蓝微光,那光芒似寒夜中的鬼火,幽幽地扫描着三百米外那扇铁门。
那道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表面的铁锈层层剥落,露出斑驳的内里。
门后,便是苏晚镜所说的“污染核心仓库”。
他喉结动了动,掌心渐渐沁出薄汗,那汗滴顺着机械皮肤的纹路缓缓滑落,却被迅速吸收,只余下微凉的触感,仿佛是这寒夜的馈赠。
“呼吸频率降0.3Hz。”
苏晚镜的声音从他耳麦里传来,带着药草般的清苦,如同冬日里的苦茶,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守卫换班还有七分十七秒。”
林烬低头看表,金属表盘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上面的荧光指针正缓缓移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倒计时的鼓点,敲击着他紧张的神经。
他能听见自己机械胸腔里齿轮转动的声音,那声音沉闷而有节奏,像心跳,又像某种倒计时。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他内心紧张的外化。
三天前在安全屋,苏晚镜圈在地图上的红圈还烙在他视网膜上,此刻每一步都踩在那张地图的纹路里。
为了父亲的笔记,为了矿难里那些被污染吞噬的矿工,他必须进去。
那股决心,如同黑夜中的明灯,照亮他前行的道路。
“精魄己就位。”
苏晚镜的声音轻了些,林烬想象她站在工厂西侧那座高大的水塔上,月白旗袍被夜风吹得猎猎翻卷,如同夜空中的幽灵。
青玉簪子在发间晃出冷光,像寒夜中的流星,一闪而过。
她的药囊悬在身侧,几个精魄正从囊口钻出来,像一团团淡色的雾,轻飘飘地飘向工厂围墙的监控摄像头。
精魄飘动时,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似蚊虫的低鸣。
“滴——”机械右眼突然闪过红光,那红光如同一道血色的闪电,刺痛了林烬的眼睛,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细线。
铁门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沉重而杂乱,伴随着守卫嘴里叼着的烟发出的滋滋声。
两个穿工装的守卫踢踢踏踏往门卫室走,他们身上的工装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汗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伪造工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这是苏晚镜用精魄篡改的员工记录,照片上的“陈铁柱”此刻正站在阴影里,喉结动得像吞了只活青蛙,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走。”
苏晚镜的指令比夜风更利,如同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林烬迈出脚步,工装裤口袋里的笔记被体温焐得发烫,那热度仿佛是父亲的嘱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父亲的字迹还在眼前晃:“污染不是天灾,是...是有人在拨弄潘多拉的锁。”
他机械臂的关节微微发颤,那道三天前被划开的痕迹己经愈合,却在皮肤下泛着暗红,像道未愈的伤疤。
每一次颤动,都像是在提醒他那段痛苦的回忆。
门卫室的白炽灯突然闪了两闪,那灯光忽明忽暗,如同人的心跳。
林烬抬头,监控摄像头的小红灯灭了,那黑暗仿佛是苏晚镜精魄的杰作。
守卫抬起头,骂了句“什么破电路”,刚要掏钥匙,林烬己经走到门前,把工牌拍在铁栏上:“晚班换我,陈铁柱。”
守卫眯眼瞅了瞅工牌,又瞅了瞅林烬的脸。
机械皮肤完美模拟了人类的肌理,连毛孔都带着汗渍的光泽,但林烬能感觉到,自己的机械心跳快了半拍,那心跳声在他的胸腔里如擂鼓般响亮。
“进去吧。”
守卫挥了挥手,注意力被再次闪烁的电灯吸引,“这破地方,迟早得被雷劈——”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声音如同老旧木门的哀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林烬跨进去的瞬间,鼻尖窜进一股腐臭,像烂在泥里的死鱼,混着铁锈味。
那股腐臭味刺鼻难闻,首冲进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机械肺自动过滤空气,却过滤不掉视网膜上突然浮现的画面:矿难那天,父亲最后一通电话里的尖叫,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还有矿井下泛着靛蓝的黏液,正从裂缝里爬出来,缠住矿工的脚踝。
那黏液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核心区域在地下二层。”
苏晚镜的声音打断回忆,“左拐第三个仓库,有密道。”
林烬摸黑往左走,墙皮在指尖簌簌脱落,那墙皮如同破碎的鳞片,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周围的仓库里,货架东倒西歪,上面堆满了破旧的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转过弯时,他的机械眼扫到墙角有团东西——是具蜷缩的尸体,后颈爬满暗紫色纹路,和李明后颈的标记一模一样。
那尸体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他蹲下身,机械手指轻轻碰了碰尸体的手腕,皮肤己经冰凉,却带着异常的弹性,像被什么东西撑大了血管。
那触感让他的手指不禁颤抖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污染侵蚀的晚期症状。”
苏晚镜的声音里带着冷意,“他们在培养宿主,用污染改造身体,再植入机械中枢——你父亲笔记里写的‘战争机器’,就是这个。”
林烬的机械牙咬得咯咯响,那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他想起矿难报告上写的“瓦斯爆炸”,想起母亲哭肿的眼睛,想起自己在废墟里翻找三天三夜才找到的半块机械臂——原来父亲不是死于意外,是死于他拼命想阻止的实验。
那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地下二层的门藏在货架后面。
林烬推开木板的瞬间,浓重的腐臭扑面而来,混着电流的焦糊味。
那股气味更加浓烈,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机械眼的红外模式开启,照见满墙的监控屏幕,屏幕上闪烁着各种诡异的画面。
照见实验室中央的玻璃罐——里面泡着个活人,或者说,半个人。
他的上半身是机械,下半身裹着靛蓝黏液,正不断膨胀收缩,像颗巨大的心脏。
那黏液在玻璃罐里蠕动着,发出滋滋的声音,仿佛是生命的挣扎。
“污染核心。”
苏晚镜的声音突然发紧,“他们把污染核心和机械融合了...林烬,看左边的实验台。”
林烬转头,金属台面的文件夹上,“林正雄”三个字刺得他视网膜生疼。
那三个字仿佛是一把利刃,刺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冲过去,指尖发抖——不是机械震颤,是人类的手在抖。
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对父亲的思念、对真相的震惊、对阴谋者的愤怒,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在他心中翻涌。
文件夹里是实验日志,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7月15日,污染核心出现自主意识,它在说话,说‘我要更多宿主’。”
“7月20日,王总说要加快进度,他们要把污染做成武器,用战争机器平定污染区——笑话,这是养虎为患!”
“7月25日,晚镜的药囊能暂时压制精魄,或许也能...”“林烬!”
苏晚镜的尖叫刺穿耳麦,那声音如同尖锐的警报,打破了这寂静的实验室。
林烬抬头,所有监控屏幕突然亮起红光,警报声像刀割着耳膜。
那警报声尖锐刺耳,让人的耳朵几乎要被撕裂。
他看见玻璃罐里的“人”睁开了眼,那是双完全靛蓝的瞳孔,没有眼白,没有焦距,却精准地锁定了他。
那眼神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凝视,让他的后背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跑!”
苏晚镜的声音带着破空声,林烬看见她从通风管道跃下,旗袍下摆沾着黏液,手里握着支细长的银针。
那银针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仿佛是救命的稻草。
“他们发现了精魄的干扰!
快走——”实验室的门“轰”地炸开,八个机械守卫冲进来,金属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声音如同金属的咆哮,让人胆战心惊。
林烬的机械臂突然发烫,皮肤下的纹路泛起血光——是劫渊的力量在躁动。
那血光如同燃烧的火焰,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他想起苏晚镜的警告“别让劫渊失控”,但此刻玻璃罐里的“人”正伸出机械臂,黏液滴在地上冒起青烟,守卫的枪口己经对准了他的心脏。
那枪口黑洞洞的,仿佛是死亡的深渊。
“接住!”
苏晚镜甩出药囊,几个精魄“唰”地窜出来,化作淡色的剑,刺向守卫的摄像头。
那精魄化作的剑在空气中划过,发出呼啸的声音。
林烬咬碎后槽牙,机械臂的皮肤裂开,露出内部泛着幽蓝的核心,“劫渊,契约——”剧痛从脊椎窜到头顶,林烬的机械眼变成血色,视野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他看见守卫扣动扳机的手指,看见苏晚镜的银针扎进“污染人”的机械关节,看见父亲的笔记从口袋里掉出来,被黏液腐蚀出一个洞。
那每一个画面都像是慢动作电影,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走这边!”
苏晚镜拽住他的手腕,精魄在前方开路,撞碎了最后一道门。
那门在精魄的撞击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林烬的机械臂挥出,金属风暴扫倒三个守卫,却在触碰到“污染人”的瞬间被黏液腐蚀出凹痕。
那腐蚀的声音滋滋作响,仿佛是生命被吞噬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机械胸腔里的警报声,看见苏晚镜的旗袍被划开一道血口,血珠落在地上,被黏液“滋滋”腐蚀。
那血珠在黏液的腐蚀下,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跳!”
苏晚镜突然发力,拽着他扑向通风管道。
林烬的机械腿撞在管壁上,金属变形的声音里,他听见身后“污染人”的嘶吼,听见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见自己人类的心脏在机械胸腔里狂跳,快得要炸开。
那每一种声音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通风管道的出口通向工厂外的排水沟。
林烬摔进污水里,机械皮肤沾了青苔,那青苔黏糊糊的,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他却顾不上疼。
他转头去拉苏晚镜,看见她鬓角的碎发沾着血,青玉簪子断了半截,却还在笑:“跑起来,他们追不上——”警笛声从远处传来,那警笛声由远及近,仿佛是死神的召唤。
林烬背着苏晚镜冲进夜色,机械臂的腐蚀痕迹还在蔓延,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想起实验室里父亲的日志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告诉小烬,污染的源头不在地下,在人心。”
安全屋的台灯还是罩着红布,光线昏得像凝固的血。
那灯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仿佛是生命的最后一丝希望。
林烬把苏晚镜放在床上,她的伤口己经被精魄处理过,正泛着淡青色的光。
他摊开从实验室抢来的文件,父亲的字迹在红布下显得格外清晰。
“你父亲不是矿工。”
苏晚镜靠在床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是最早一批研究污染的科学家,后来因为反对武器化被驱逐,才去了矿场...那些矿难,是他们为了销毁证据。”
林烬的机械手指抚过文件上的签名,人类的眼眶发烫。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要做守护光明的人”,想起母亲说“你爸的手是拿笔的,不是握锄头的”,原来都是真的。
“明天。”
苏晚镜摸出个小瓷瓶,倒出颗绿色药丸,“这是暂时压制劫渊的药,你今天用了太多力量...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去...”“去污染源头。”
林烬抬头,机械右眼的红光和人类左眼的泪水交叠,“我父亲提到过‘劫渊之井’,在云顶山。
那里,应该有答案。”
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这次却不似之前凄厉。
那叫声在夜空中回荡,仿佛是一种神秘的信号。
林烬把文件收进铁盒,听见自己机械胸腔里的齿轮声,和人类心脏的跳动,终于合上了一个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