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的瞳孔里倒映着三块液晶屏的冷光,CAD图纸像蛛网般在视网膜上蔓延。
凌晨三点的写字楼二十七层,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垂死的嗡鸣,空气里浮动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味。
他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一串残影,工位隔板上贴满的应力分析参数表被震得簌簌作响。
“李工,转向架模态分析还差三个工况。”
蓝牙耳机里传来实习生小吴的声音,背景音是高铁试验台的低频震动,“德国那边的验收组要求一小时内……”“用ANSYS重跑一遍网格划分,接触算法改用MPC。”
李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第4杯黑咖啡的残渣。
显示器右下角的数字跳动着:03:17。
这是他连续工作的第三十六个小时。
屏幕上突然炸开一片雪花噪点。
这不对劲——作为中国中车最年轻的首席工程师,李琰向来以精密如机械的身体素质著称。
但此刻,后颈动脉突突的跳动声正顺着颈椎爬进颅骨,像有台失控的蒸汽锻锤在脑仁里轰鸣。
他伸手去摸止痛药,发现药瓶上的生产日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李工?
您还在吗?”
“先调取CRH380B型的轮轨力谱……”话说到一半,世界开始倾斜。
显示屏上的参数化作金色代码洪流,工位隔板上的便签纸飘落如雪。
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他看见自己右手背浮现出青铜色的齿轮印记——那是由十二道辐条组成的精密结构,中央嵌着一枚波斯风格的六芒星,正在皮下缓缓转动。
监护仪的长鸣穿透太平间的寂静。
剧痛是从鼻腔开始的。
李琰猛地睁开眼睛,腐臭味裹挟着刺骨寒意灌入气管,让他把隔夜饭吐在了波斯纹样的织锦腰带上。
他的脸正埋在一具尸体溃烂的腹部,蛆虫在冻成冰晶的脂肪层里闪着珍珠母的光泽。
“这他妈……”脏话冻结在零下十度的空气里。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右手按到半截冻硬的断肢,暗红冰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举目望去,层层叠叠的尸体像被揉皱的丝绸般堆满整个院落,金发碧眼的胡商与黑眸黄肤的唐人诡异地交叠在一起,凝结的血泊在青砖地上开出晶莹的霜花。
记忆如雪片纷至沓来:昨夜在ICU的惨白灯光,此刻却在盛唐的月光下数尸斑。
李琰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口含玉珠的青铜朱雀雕像。
那神鸟的眼睛突然转动了西十五度,黄铜瞳孔里映出他褴褛的麻布短褐——这具身体最多不过十五岁。
右手背传来灼烧感。
借着月光,李琰看到皮肤下的齿轮状胎记正在缓慢自转,辐条间隙渗出幽蓝微光。
当他用冻僵的手指触碰印记,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十二岁少年蜷缩在暗格里,透过雕花孔洞看见波斯商人将玉板插入青铜朱雀喙部。
机械转动的轰鸣声中,地窖深处升起刻满楔形文字的金属柱,表面浮动着水银般的光泽……“萨赫巴!”
(粟特语:那边!
)生硬的呼喝从月门传来。
李琰迅速滚进尸堆,腐肉冻结的脆响让他牙关打颤。
透过尸体缝隙,他看见三个头戴卷檐虚帽的胡商举着牛角灯走来,羊皮靴碾过冰碴的声响像砂纸打磨骨头。
为首的壮汉用弯刀挑起一具女尸的下巴,刀尖还滴着新鲜的血液:“康诺罗老爷说必须找到那个孩子,特别是右手有印记的。
尸体突然滑动——有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李琰差点惊叫出声,转头看见个满脸血污的少年正咧嘴微笑。
那人的天灵盖少了半块,脑浆冻成乳白色的冰晶,喉咙里发出齿轮卡涩般的嘶响:“找到……天枢……”一只青铜色的机械甲虫从少年蠕动的嘴唇间爬出,六条节肢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李琰抄起冻硬的断肢砸向青铜朱雀,玉珠从鸟喙中弹射而出,精准击中胡商手中的牛角灯。
火油泼洒的瞬间,他摸到尸体腰间冰冷的火石。
“轰!”
含蜡丝绸在零下十度的空气中爆燃,火舌瞬间吞没三个胡商。
李琰在热浪中翻滚,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硝石味——尸体堆里藏着整箱的炼丹材料。
第二波爆炸将他掀出院墙时,他看清了门楣上褪色的匾额:**西市署胡商货栈丙字仓**。
寒风中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带着幽远的回音:“天宝三载,岁在甲申,夜半子时——”右手齿轮突然发出蜂鸣,虚空中浮现半透明的操作界面:天工开物系统激活中……能量不足……李琰在雪地上艰难爬行,身后是冲天的火光。
恍惚间,他听见青铜朱雀传来机械运转的咔嗒声,像是某个沉睡千年的造物正在苏醒。
李琰的额头撞上坊墙时,突然听见女子清冽的嗓音:“别动,你胫骨裂了。”
粟特女子的石榴裙摆扫过雪地,阿黛尔蹲下身时,银臂钏上的铃铛叮咚作响。
她指尖的柳叶刀精准切开李琰的裤腿,混合着麝香的药膏抹在伤口上,竟有金属冷却液的触感。
“你知道今晚烧掉的是谁家的货栈吗?”
阿黛尔用波斯语低语,指尖突然按住他手背的齿轮印记,“康诺罗的驼队从碎叶城运来的可不是普通货物——那些箱子里装着能让长安城飞起来的机关。”
地下酒肆的羊油灯将人影投在粟特壁毯上。
阿黛尔掀开地板暗格,露出整墙的机械零件:黄铜齿轮咬合着水银管道,木鸢翅膀上绷着半透明的蚕丝膜。
“这是开元年间墨家的最后遗产。”
她转动墙上的星盘,密室深处升起三尺见方的青铜匣,表面刻满《考工记》文字,“武则天称帝时,太史局秘密建造了七座天枢塔,其中一座就在……”屋外突然传来弩箭破空声。
李琰本能地扑倒阿黛尔,三棱箭镞钉入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刻着工部将作监的徽记。
逃亡途中,李琰的手掌擦过坊墙砖缝。
齿轮胎记突然发烫,砖石内部的应力结构竟如全息投影般浮现——这是他在现代研究高铁转向架时开发的视觉分析系统!
“小心!”
阿黛尔拽着他滚进排水渠。
追兵的皮靴踏过头顶石板时,李琰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原主的记忆如闸门泄洪:——十二岁生辰夜,父亲将玉钥插入他后颈的皮肤。
无数青铜零件在血脉中游走,最终汇聚成右手背的齿轮印记。
“记住,天枢塔里藏着则天大帝的……”父亲的遗言被破门声打断。
晨鼓响彻一百零八坊时,他们躲在祆祠祭坛下。
阿黛尔用银针刺入李琰的颈侧:“你体内的墨家机关术被激活了,现在试着想象蒸汽机的活塞运动。”
李琰的瞳孔骤然收缩。
透过地砖缝隙,他看见西市署的官吏正用铁尺丈量焦尸,而康诺罗的驼队己悄然出城。
最末那匹白骆驼的货箱缝隙间,隐约露出半截青铜朱雀的翅膀。
右手界面突然闪烁:检测到文明火种,激活初级权限——当夜暴雨倾盆。
在阿黛尔的秘密工坊里,李琰将硝石、硫磺与木炭按75:10:15的比例混合。
火折子点燃引线的瞬间,他恍惚看见父亲站在实验室的粒子对撞机前。
“这不是黑火药。”
阿黛尔盯着蹿升的紫色火焰,“当年太史局用这种‘紫烟’熔炼过天外陨铁。”
轰隆雷声中,西市方向突然升起七道火光,在云层中勾勒出北斗七星图案。
李琰的齿轮印记与天象共鸣,虚空中浮现长安城的三维立体投影,一百零八坊的地下竟布满青铜管道!
文明跃迁进程1%系统的机械音仿佛来自千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