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教室暖气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时,七年级的纪录片拍摄计划正式启动。
电教委员抱着摄像机走进教室那天,陈思婷正把林清的课本往空中抛接:“猜猜导演组让拍什么?
肯定有贺之周在树荫下看书的镜头——”话没说完,课本“啪”地砸在她头上,露出内页边缘密密麻麻的“贺之周”,像一群排队爬行的小蜗牛。
“林清你完了!”
陈思婷举着课本跳起来,高马尾辫甩过林清发烫的耳尖,“全班都知道你数学作业本画小熊,现在英语书又写满他名字——”她忽然压低声音,盯着摄像机镜头,“不过正好,纪录片能拍到你偷偷看后排的样子。”
镜头对准第三排时,林清正在给生物练习册包书皮。
牛皮纸上的千纸鹤翅膀微微翘起,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钢笔帽落地的轻响。
回头时,贺之周正弯腰捡笔,镜片后的眼睛恰好对上她课本边缘的名字,耳尖瞬间红过窗外的爬山虎。
纪录片的第一个场景是早自习。
刘立老师趴在讲台上打盹,双下巴随着鼾声轻轻颤动,蔡金龙正用课本给朱天佑扇风,忽然指着镜头喊:“导演!
给贺之周一个特写!
他在课本里夹魔杖呢!”
全班哄笑中,贺之周慢慢抽出《哈利波特》,银色飞贼吊坠在暖气的光线下晃出细碎光斑。
真正让林清心跳漏拍的,是下午的物理实验课。
郑玉老师翘着兰花指演示凸透镜成像,要求两人一组记录数据。
她刚把蜡烛摆好,贺之周己经递来画满坐标格的记录纸,纸角画着极小的蜗牛,正沿着凸透镜的光路爬行。
“物距二十厘米,像距十五厘米。”
他的声音近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袖口沾着的雪松香水味混着蜡烛的蜡香,“林清,你的睫毛在光屏上投了影子。”
她慌忙抬头,看见光屏上晃动着蝶翼般的阴影,而他的侧脸正被烛火染成温柔的琥珀色,喉结随着说话轻轻滚动。
纪录片的户外片段选在操场。
陈思婷正在跑道上教金文博起跑姿势,两人的红色发绳在风里纠缠成结。
林清举着三脚架调整镜头,忽然看见贺之周独自坐在单杠上,校服领口敞着,露出细长的脖颈。
他低头翻着《霍格沃茨校史》,书页间飘落的梧桐叶恰好落在她脚边,叶面上用铅笔写着:“你举三脚架的样子,像在给月亮架望远镜。”
深冬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放学,林清蹲在教室门口系鞋带,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羊毛围巾带着体温的暖意忽然绕上脖颈,她抬头,看见贺之周正慌忙缩回手,指尖还勾着围巾的流苏:“看、看见你没戴围巾……”他的眼睛蒙上白雾,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围巾是浅灰色的,织着细密的千纸鹤图案。
林清摸着柔软的毛线,忽然想起上周在他课桌看见的织针——原来那些工整的千纸鹤,早就在他的指尖编织了无数遍。
“谢、谢谢。”
她的声音比暖气管道的嗡鸣还要轻,却看见贺之周转身时,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毛线团,和围巾的颜色一模一样。
纪录片的后期制作在元旦前完成。
放映那天,全班挤在多媒体教室,当镜头扫过林清低头包书皮的画面时,背景音里忽然传来陈思婷的画外音:“注意看课本边缘!
那里有神秘符号——”画面突然定格,林清课本上的“贺之周”三个字在投影仪上格外清晰,全班爆发出善意的哄笑。
贺之周坐在最后一排,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忽然起身走出教室,林清看见他手中攥着的,正是她遗落在物理实验室的蜗牛书签。
雪光从窗户斜切进来,在他背影周围镀上银边,像极了她上周在错题本上画的小王子——永远站在属于自己的星球上,悄悄望着玫瑰。
那天傍晚,林清留在教室整理纪录片光盘。
吊扇己经停转,暖气片的余温渐渐消散。
她摸着围巾上的千纸鹤纹路,忽然发现夹层里藏着张字条:“2010年秋,我在双杠旁捡到过你画的蜗牛粉笔头。”
字迹被体温焐得有些模糊,末尾画着只张开翅膀的千纸鹤,翅膀上写着:“原来你早就住在我的光格里。”
雪越下越大,校园里的香樟树变成了童话里的圣诞树。
林清裹紧围巾往校门口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跑步声。
贺之周追上来,头发上落着雪花,手里举着个牛皮纸袋:“给你,圣诞礼物。”
袋子里是本精装的《哈利波特与凤凰社》,扉页贴着张拍立得照片——是她在纪录片拍摄时举着三脚架的侧影,背后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旁边还有个瘦高的影子,正悄悄比出个“V”字手势。
照片下方用银笔写着:“你眼中有星光,而我眼中有你。”
雪片落在封面上,林清忽然想起下午纪录片里的一个镜头:贺之周在操场角落折纸飞机,机翼上画着小熊和蜗牛,纸飞机起飞的瞬间,他抬头望向镜头,唇角有极浅的笑意。
原来有些心事,早就随着纸飞机掠过时光的天空,最终落在彼此的课桌上。
深冬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玻璃窗上,教室里的暖气管道再次发出嗡鸣。
林清摸着围巾上的千纸鹤,忽然明白那些藏在课本边缘的名字、夹在纸飞机里的字条、还有课桌夹层的千纸鹤,都是少年们说不出口的秘密——像初雪覆盖的操场,表面寂静,地下却藏着无数等待萌发的种子。
而此刻,贺之周正站在她身边,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只露出清透的眼睛。
他忽然指着她围巾上的千纸鹤:“其实,每只鹤的翅膀都不一样。”
林清凑近细看,发现有的翅膀画着蜗牛,有的画着星星,其中一只的翅膀上,歪歪扭扭写着“L&H”——是她和他名字的首字母。
雪停了,月光给校园镀上银边。
林清望着贺之周被雪光映亮的侧脸,忽然想起纪录片里的最后一个镜头:夕阳中的教室,他坐在后排看书,阳光穿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格子光影,像被时光分割成无数个温柔的片段。
而她知道,在那些片段里,藏着比初雪更纯净的心意,比千纸鹤更轻盈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