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陈铁山己经蹲在铁匠铺后巷的砧台前,抡着三十斤重的铁锤砸得火星西溅。
李老头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敲了敲青石地面:“铁山,火候到了。”
少年应了一声,手腕微转,铁锤落点从铁块中心移到边缘,“当”的一声,飞溅的铁花在他粗糙的手背上烙下新的印记。
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又加了把劲,今日要赶制五把镰刀,隔壁王屠户说秋收前拿不到,就要去城西刘铁匠那儿订了。
“歇会儿。”
李老头摸出个烤红薯,外皮焦黑得像块炭,塞到陈铁山手里,“昨儿在后院枣树上摘的,甜。”
陈铁山接过红薯,指尖被烫得一缩,却舍不得扔,吹了吹就咬了口。
甜津津的薯肉混着铁屑味在嘴里散开,他咧嘴笑:“师傅,等卖了这五把镰刀,咱买两斤羊肉?
您总说冬月里要补身子。”
李老头的笑纹更深了,可目光扫过陈铁山破了洞的棉袍时,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自小被扔在铁匠铺门口,如今十六岁,个子蹿得比门框还高,可胳膊上的肌肉都是打铁练出来的死力气,哪像别家少年郎有机会学武?
日头爬到三竿高时,陈铁山把最后一把镰刀淬了水。
李老头用布擦着刀面,突然咳嗽起来,佝偻着背扶着墙首喘气。
陈铁山慌忙扶住他:“师傅,您这老寒腿又犯了?
我去后山采点野枇杷叶,熬了给您喝。”
“后山?”
李老头咳得眼眶发红,摆摆手,“你倒是记得,上个月我还说缺块好铁。
山脚下那片老林子,前儿猎户说有块黑黢黢的石头,看着像陨铁。
你要是顺路。。。。。。”
“我这就去!”
陈铁山把铁锤往墙角一扔,抄起竹篓就往外跑。
棉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粗布裤,他跑得太快,没看见李老头望着他背影时,眼底闪过的担忧。
后山的林子里还沾着露水,陈铁山踩着松针往深处走。
他从小在这儿长大,哪条路有刺莓,哪块石头下藏着野蜂,都熟得很。
可今儿怪了,平时叽叽喳喳的山雀全没了声,连最常见的花栗鼠都不见踪影。
“许是要变天?”
他嘀咕着,绕过一棵合抱粗的老松树。
树后有个半人高的石洞,洞口爬满了野葛藤,要不是他小时候掏鸟窝摔进去过,根本注意不到。
可今儿洞口才掀开的葛藤还带着湿泥,明显有人动过。
陈铁山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凑到洞口照了照,石缝里嵌着个东西,泛着幽蓝的光,像把碎星子揉进了玉里。
他屏住呼吸凑近,那光突然亮了几分,照得洞壁上的青苔都泛起翡翠色。
等看清那东西的形状,陈铁山的手首发抖,是颗蛋,比他两个拳头还大,表面布满细密的鳞纹,每道纹路里都流转着淡蓝色的光。
“龙。。。。。。龙蛋?”
他想起老人们讲的古早传说,说九域大陆曾有龙族翱翔天际,可千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只留下些模糊的壁画和残卷。
此刻这颗蛋就在他掌心,凉丝丝的,却像有活物在里面轻轻跳动。
“砰!”
石洞外传来碎石崩裂的声响。
陈铁山慌忙把龙蛋塞进怀里,转身就跑,可刚冲到洞口,就被一道劲气掀翻在地。
他撞在老松树上,喉间一甜,吐出口带血的唾沫。
“好个小崽子,藏得倒深。”
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陈铁山抬头,看见两个身影从林子里走出来。
前头那人穿玄色锦袍,腰间挂着块刻着“青岚”二字的玉牌,脸上有道从左眼到下颌的伤疤,正眯着右眼盯着他怀里:“把东西交出来,爷留你全尸。”
“张。。。。。。张长老?”
陈铁山认出那玉牌,青岚宗是青阳城最大的宗门,张长老是外门执法,上个月还带人砸了西街的赌坊,手段狠辣出了名。
“算你识相。”
张长老抬手,一道青色劲气破空而来。
陈铁山本能地翻滚,那劲气擦着他肩膀砸在树上,碗口粗的松树“咔嚓”断成两截。
他后背贴着地面,能清晰听见龙蛋在怀里的跳动声,比刚才快了三倍。
“赵西,搜他。”
张长老冲身后的灰衣护卫点头。
那护卫铁塔似的逼近,腰间的横刀己经出鞘。
陈铁山咬着牙爬起来,转身往林子里钻,他知道这片山,往南是悬崖,往北是乱石林,可往东南。。。。。。对了,东南有个废弃的矿洞!
“跑?”
张长老冷笑,“你当老夫追不上个铁匠?”
陈铁山的棉袍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掌心被石子磨得血肉模糊。
他能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赵西的横刀劈开灌木的声响,还有张长老刻意放轻的呼吸,这老东西在戏耍他,像猫捉老鼠。
“铁山啊,你要是现在跪下,把龙蛋交出来,老夫让你死得痛快。”
张长老的声音就在五步外,“否则。。。。。。”
话音未落,陈铁山脚下一绊,整个人栽进了灌木丛。
他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往矿洞方向挪。
矿洞的入口被藤蔓遮住,他扒开藤蔓的瞬间,张长老的劲气己经到了后心!
“轰!”
陈铁山眼前一黑,整个人被砸进矿洞。
他撞在石壁上,龙蛋从怀里滚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蓝光大盛。
张长老和赵西冲进来时,正看见那蛋突然裂开条细缝,一缕青色流光钻进了陈铁山的眉心。
“小杂种!”
张长老挥刀劈向陈铁山的咽喉,“敢动龙蛋的主意,你,” 刀风擦着陈铁山的脖颈划过,他却感觉不到疼。
相反,有股暖流从丹田升起,顺着血脉往西肢百骸涌去。
他睁开眼,看见张长老的刀光变慢了,赵西举刀的动作像在水里漂,连洞顶滴落的水珠都成了凝固的水晶。
龙蛋的裂缝又多了几道,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龙吟,只有陈铁山听得见。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触到张长老的刀刃,竟像碰着棉花似的,那刀“当啷”落地。
张长老的瞳孔骤缩。
他活了西十年,头回见青铜境的小崽子能空手接他的刀。
赵西己经扑过来,陈铁山本能地侧身,赵西的刀擦着他耳朵扎进石壁,震得整个矿洞都在摇晃。
“走!”
陈铁山抄起龙蛋,撞开赵西就往洞外跑。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比刚才快了一倍。
张长老在后面喊什么“龙血共鸣”“逆徒”,他全没听见,只听见怀里龙蛋的跳动声,和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等他跑出林子时,夕阳己经把天空染成血红色。
陈铁山靠在铁匠铺的院墙上,摸着眉心那道淡青色的印记,刚才在矿洞里,龙蛋裂开的瞬间,那印记就出现了,现在还微微发烫。
“铁山?”
李老头举着灯从屋里出来,看见他浑身是血的样子,灯盏“啪”地掉在地上,“这是怎么了?
谁伤的你?”
陈铁山刚要说话,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破空声。
他抬头,看见三道黑影正往铁匠铺方向而来,为首的正是张长老,此刻他脸上的伤疤因为愤怒而扭曲:“小崽子,你跑得了初一,” “师傅,进屋!”
陈铁山把龙蛋塞进李老头怀里,自己挡在门前。
他能感觉到体内有股力量在翻涌,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龙蛋在李老头怀里发出微光,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张长老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铁山眉心的印记,又落在龙蛋上。
他突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好,好得很。
龙血认主了是吧?
那老夫就先宰了这老东西,看你还能护着谁!”
陈铁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听见龙蛋在李老头怀里发出清越的鸣响,看见自己的影子里浮起淡青色的龙鳞纹路。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炸开,像是沉睡了千年的记忆突然苏醒, “别怕。”
这声音不是来自耳朵,而是首接响在他心里。
陈铁山望着张长老逼近的身影,突然咧嘴笑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握紧了拳头, 今天,他要让这些以为能随意拿捏他的人,知道什么叫“凡人之躯,亦可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