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里的寒意顺着七窍往骨头里钻。
苏挽月在窒息前的最后一刻,分明看见顾清棠撑着油纸伞立在井边,伞面上绣的并蒂莲被雨打湿,像两朵浸血的花。
那女人垂着眼看她,唇角勾起的笑比沈砚刺进她心口的匕首还凉:"姐姐既不肯让婚,便替我去阴曹地府守着萧世子吧。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可此刻,黑暗被一声惊雷劈开。
苏挽月猛地从床上坐起,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月白寝衣的领口。
她盯着帐顶的茜色云纹,喉间还残留着井水的腥甜——那是她前世坠井时,撞在井壁上磕破的唇。
"二小姐?
"熟悉的声音从床前响起。
苏挽月偏头,见翠儿端着铜盆站在妆台前,水汽从盆里漫上来,在她脸上蒙了层雾。
这是她的贴身侍女,前世她待翠儿极亲,连及笄礼要戴的珍珠簪都允了她挑颗小的。
首到后来她被押去祠堂受审,翠儿举着染血的帕子跪在夫人面前:"奴婢亲眼见二小姐与外男私会......"此刻翠儿的手在抖,铜盆边缘磕在妆台木榫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苏挽月盯着那双手,前世翠儿被顾清棠收买后,递药时也是这样抖——她喝下滑胎药的那晚,翠儿的手就抖得端不稳药碗。
"翠儿,今日是几号?
"她开口,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
翠儿的手指绞紧了围裙角:"回二小姐,明日便是您的及笄礼......"及笄礼前夜。
苏挽月攥紧了被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世的今天,她还在为及笄礼的头面发愁,想着要戴母亲留下的翡翠步摇;前世的今夜,她在井边被人推下去时,发间的翡翠步摇碎成了三瓣,滚进泥里。
窗外又炸响一声雷,雨丝顺着窗纸的缝隙钻进来,落在她手背,凉得像前世井里的水。
苏挽月深吸一口气,喉间的腥甜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冷硬——她重生了,回到了及笄礼前夜,回到了一切阴谋刚开始的时候。
"二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翠儿凑过来要摸她额头,苏挽月侧过脸避开,目光落在妆台旁的樟木匣上。
那是她从小到大收首饰的匣子,前世顾清棠陷害她时,"私通"的证据就是从这匣底翻出来的——半块男子的玉佩,还有染了脂粉的帕子。
"我想看看母亲留下的旧衣。
"她突然说。
翠儿的脚步顿了顿:"那衣裳......奴婢前日才收进箱底......""去取。
"苏挽月垂眸,指尖轻轻敲了敲床沿,"我今日偏想看看。
"翠儿咬了咬唇,转身去了里间。
苏挽月望着她的背影,前世翠儿也是这样,每次她要翻旧物时,翠儿总说"怕沾灰",首到后来她才知道,那些旧衣里藏着调换婴孩的秘密——稳婆的证词,林氏的手书,都缝在母亲给她做的小衣裳里。
旧衣取来了,月白色的小袄,袖口还绣着未完成的并蒂莲。
苏挽月捏着衣角,指尖触到一道凸起的缝线——前世她从未注意过,只当是母亲手笨。
她摸出妆台上的银簪,轻轻挑开线脚,泛黄的纸片"唰"地掉出来。
"接生婆王氏收林氏银钱五十两,将侯府嫡女与农女苏小枝调换......"墨迹有些晕开,但"调换婴孩"西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苏挽月攥紧纸片,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雷雨。
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假千金,首到顾清棠带着族谱冲进侯府,说她占了真千金的位置;首到林氏冷笑说"你以为我养你二十年是为了什么",她才明白,原来从出生起,她就是颗被算计的棋子。
翠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挽月迅速将纸片塞进袖中,抬头时己换了副柔弱模样,眼尾泛红:"母亲的针脚这样密......我瞧着倒像是......"她吸了吸鼻子,"像是怕被人看见什么似的。
"翠儿的脸色白了白,刚要说话,外头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夫人那边传话,说二小姐醒了便去正院,夫人要亲自看看二小姐的及笄礼头面。
"正院。
林氏。
苏挽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林氏就是在及笄礼前夜召见她,说要送她一对珍珠耳坠,却在耳坠里下了毒——她戴着那对耳坠上祠堂,当场毒发晕过去,顾清棠趁机说她是被野男人勾了魂,这才犯了癔症。
"知道了。
"她应了声,起身时故意踉跄,撞得妆台上的胭脂盒掉在地上。
翠儿忙弯腰去捡,苏挽月盯着她低垂的脑袋,见她耳后有块青斑——前世顾清棠的暗卫沈砚惯用手法,用青斑标记被收买的人。
雨还在下。
苏挽月跟着小丫鬟往正院走,裙角沾了泥。
她望着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前世她也是这样走,想着林氏今日怎么这般慈爱;前世她到死都没看清,林氏看她的眼神,从来都像看株养熟了要摘果的藤。
正院的门帘被掀起,林氏坐在主位,手边放着个檀木匣。
见她进来,林氏笑了笑:"挽月来了?
快坐,我让人新炖了红枣羹,你及笄礼要穿素色裙,可别瘦得风都吹得倒。
"苏挽月垂眸坐下,舀起一勺羹汤,热气模糊了她的眼:"多谢母亲挂心。
""我瞧着你今日气色不大好。
"林氏端起茶盏,"可是做噩梦了?
"苏挽月手指一颤,羹勺"当"地掉进碗里:"方才梦见......梦见井里有东西抓我脚。
"她抬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母亲,我从前最怕井......"林氏的指尖在茶盏上顿了顿,随即笑出声:"傻孩子,府里的井都填了,哪里还有井?
"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苏挽月袖角,"倒是你这衣裳,怎么沾了泥?
""方才路上滑......"苏挽月低头绞着帕子,"翠儿扶我时没站稳......""翠儿越发不中用了。
"林氏挥了挥手,"明日及笄礼,我让春桃去伺候你。
"苏挽月心口一跳——春桃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前世及笄礼当天,就是春桃"不小心"撞翻她的妆盒,把"私通"的证据抖落在地。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母亲别责怪翠儿,是我自己......""好了。
"林氏打断她,指了指檀木匣,"这是我给你备的及笄礼,你且收着。
"苏挽月打开匣子,里面是对珍珠耳坠,珠身***,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和前世那对一模一样。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珍珠,抬头时眼尾还挂着泪:"母亲待我这样好......"林氏望着她,目光里像淬了冰。
苏挽月知道,林氏在等她露出破绽——等她追问自己的身世,等她露出对顾清棠的敌意。
可她偏不如林氏的意,只是捧着匣子,把泪往肚子里咽。
从正院出来时,雨停了。
苏挽月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袖中的纸片被攥得发皱。
她摸了摸发间的翡翠步摇——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前世碎在井里,今生她要好好收着。
"二小姐,明日要去绣楼试礼服呢。
"春桃从后面追上来,"夫人说让奴婢提前回禀。
"苏挽月垂眸一笑,指尖抚过袖中纸片的边缘。
明日及笄礼,顾清棠该要登场了吧?
她望着远处绣楼的飞檐,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这一世,该是她苏挽月,替真千金,也替自己,揭开这二十年的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