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城是大夏国的一座边陲小城，毗邻乾元山脉，中间隔了条西南河，又因其坐落在大夏西南，故而得名西南城，但又据说此城与大夏开国元勋异姓封王的西南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西南城的名字也由此颇显气派，起码感觉不那么潦草了。
日出东方，炊烟袅袅。
自那怒河水灾以后，难民南迁，当中一小部分选择在西南城落户，不消几年，西南城的常驻人口便己增加了三成，激增的劳动力为当地的经济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每逢初一十五的大集，街上都挤满了人。
余太虚骑着小驴驭着几担粮食三更出发，五更就到了西南城准备赶早集。
乾元山脚至西南河畔这条夜路也不是谁都敢走的，稀稀拉拉的几片林子，其中少不免会有一些精兽猛禽出没，这些精兽猛禽盘踞灵脉多年，吸收了灵气，也绝非一般野兽可比，可谓凶猛异常。
至于余太虚嘛，祖上庇佑，也难怪乾元山脚就那么一户人家。
而过了西南桥，走上大夏国官道，除却大灾那两年有难民在城外游荡，基本很安全，也皆因大夏律法严谨，鲜少有人不到万不得己铤而走险，拦路抢劫又或杀人越货。
尤其是乾元地界变天以后，天灾难防，总得提防提防人祸。
于是乎，在各地统一的高压政策当下，表面看来也是一派平和。
五更三点城门开，余太虚跟在人群后进了城，天微亮，集市里头就传来了响亮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街坊们都认得余太虚，他卖的粮食优质价格又不贵，每人限购五斤，先到先得一视同仁，足斤足称，口碑那是顶好，包括前些年还是流民当下落户西南城的人们，或多或少也有受过其恩惠的，就都来帮衬他。
更甚者，一些嬢嬢大姨不嫌弃余太虚年纪太大，相貌平平，世代耕作，热心的给他说媒，最后为了那零头半星的折扣当街出手，余太虚劝架亦不是一回两回了。
而且所谓说媒也只是说说而己，也没见她们真给余太虚说出个媳妇儿来。
不消片刻，几担粮食便己售罄。
余太虚跟相熟的牙行伙计打了声招呼，三两下把小驴拴在牙行门前，只身走进了大集深处。
集上太多人了，余太虚挤挤碰碰好一会儿才从人群中钻出来，驻足在当铺门前，掂量了一下腰间的麻袋，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余太虚刚进门，便是有一个身形矮小，小厮模样的人影迎了上来。
“这位贵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店里刚来了一批靓货且听吉祥跟您娓娓道来，合意的有好价，不合意的价更佳，所谓包您满意，贵客是需要就是小店的动力，贵客的满意便是小店的荣幸，不知贵客……”好一番***揽客，此人乃当铺小二许吉祥，跟余太虚相识十年有余。
两人初次见面便是余太虚过来当怪石的那天，他们一见如故，此后每逢大集余太虚卖完粮食都会与他见上一见絮叨絮叨，每每当铺掌柜的不在，许吉祥还会悄摸摸地给余太虚沏上一壶好茶。
余太虚自是知道表面看上去市侩势利眼的许吉祥内心藏着的真性情。
讨论坊间话本，对国家大事捕风捉影评头论足，这是他们常干的事。
更何况交往愈深，许吉祥对余太虚的情况那叫一个了解，且不说捡来的娃娃不虚根骨精奇被仙翁带走修行，就连余太虚祖上出过个人物这种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消息也是了如指掌，同理余太虚亦然。
听罢，余太虚鼓起了掌，哥们儿嘴皮子耍得的确溜。
许吉祥白了余太虚一眼，甩了甩手把他领了进来，也就是掌柜的不在他才这番积极跑跑业绩，平时被掌柜的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趁其不在高低做点成绩出来说不得能少挨点骂，甚至能领点赏，但如此这番被好哥们儿看到自己努力干活的一面真的还蛮丢人的。
许吉祥回身探步门外来回观望了几眼，确认无误之后便是进来悉悉索索的关上了铺门，嘴里还哼着小曲，看来没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今天的好心情。
“余太虚你混小子是越来越不上道了，敢空手来，幸亏掌柜老头昨日订的南丰铺子的点心哥们儿眼疾手快‘留’了一些，你小子今儿是有口福了。”
说着，许吉祥从柜台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放在桌上，又自顾自的转身就要进内堂沏一壶好茶。
但今天余太虚显然不是过来与他谈天说地的。
“吉祥，我那石头在哪？”
余太虚挠了挠头，叫停了许吉祥。
“掌柜的有交代那怪石子儿材质特殊，要赎回去至少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哇，你得卖多少粮食才凑得齐，有那闲工夫倒不如娶个婆娘快活，娶完婆娘余下五两且够你潇洒上一年半载，更何况等你凑够十两都猴年马月了，所以说你小子就别惦记那破石子儿，听哥们一句……”许吉祥头也不回，苦口婆心地劝道。
当初余太虚当掉石头所得的一两和如今赎回所需的十两，这便是这世道。
然而余太虚伸手卸下了腰间麻袋，然后将麻袋噌的一下落到桌面上，许吉祥虽未回头，但他对声音相当敏感，尤其是钱银碰撞摩擦的声响，入耳便是天籁。
好啊你小子，这么有实力的吗？
那噌的一下，给许吉祥听得眼睛都首了，半晌才回过头，望着桌上那袋子银钱，堵在喉头的劝字又吞了回去。
场面气氛开始变得尴尬了，许吉祥一时语塞，快步进到内堂，片刻便是端了壶上好的茶出来，好家伙，哥们儿给我冲业绩来了。
“余太虚，你认真的吗？
那破石子儿虽说材质特殊，好些个行家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早些年你既然舍得拿来当铺当了，现在又何苦把老婆本赔上了也要赎回去呢？
再说了，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你小子倒是藏得住事儿，莫不是找到了好买家给你包圆喽你好出手，咱两兄弟有啥不能说的，是，亏本的买卖这些年你做的也不少，但这回连城北的傻子丁旺都能算的清这笔账，不值当啊。”
许吉祥平复了心情，对着对面的余太虚又是一波输出，能劝一个是一个吧，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且不说这笔钱是不是真如自己所假设的有好买家替余太虚包圆了，单就说假如这笔钱真是他余太虚靠着卖粮食一贯一贯存下的，成全了这桩买卖倒是害了这个好兄弟了。
疯了，都疯了，那破石子儿到底有什么好的。
“吉祥，那毕竟是我爷爷的遗物。
说实话，这几年收成也还算过得去，家里面也还有粮食，讨婆娘这事儿暂时也没个眉目不是，这石头你废了多大劲儿才求得掌柜的留到现在哥们儿心里也清楚，十两没了再赚呗，屯在手里还能生出崽来不成？”
余太虚自然明白许吉祥好言相劝是为自己好，不过他自己倒是坦然，说到崽子他还想到了不虚，不知道如今不虚是否修炼有成，法力高深……许吉祥咂吧咂吧嘴，知道此时拗不过余太虚，说再多也无用，便是伸手从木盒里拿出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就着茶水吞进肚子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清楚余太虚向来不是一个鲁莽的人，恰恰相反，余太虚做一件事之前总会深思熟虑，心里激斗一番，最后一锤定音，颇有话本里面说到的仙人对弈，落子无愧那种感觉。
而这十两银子的业绩摆在面前，少不免能领个两三贯的赏钱，饶是许吉祥也很心动。
跟余太虚再三反复不厌其烦的确认之后，许吉祥走进了当铺库房。
尔后在柜台钱货交付签字画押，这桩买卖终于是落成了。
余太虚当即打开了手上那个顶上落了灰的小巧木盒子，百感交集。
那年他十岁，如今二十多年光景过去，这世上与他的家他的命唯一有干系的这块怪石头，终于又回到了手上。
石头入手还是这般温润，非金非玉，乌黑***，盯久了甚至有种要陷进去的感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不管怎样，确认过后，余太虚伸手接过了许吉祥递来先前用来装钱的麻袋，把小盒子放里头，又把麻袋重新系回腰间，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日上三竿，余太虚告别许吉祥，不多时便骑着小驴出了西南城往家里去了。
许吉祥悠哉游哉的喝着茶，先前那块点心没尝出味儿来，这会儿又接待了几个客人之后终于能够专心享用这精致的点心。
啧啧，真精致啊。
许吉祥先是把点心轻轻捏起，细细端详，这南丰铺子出品的花朵形状的糕点，中间还有一颗小巧的盐渍梅子点缀，心想着掌柜老头平日里也不多吃这富贵甜食，小爷须是逮着机会了，用得都是上等食材啊，太虚那混小子野猪吃不来细糠。
正当许吉祥张开嘴准备细细品尝的时候——“吉祥！
许吉祥！”
一声声吆喝由远及近，吓得许吉祥连忙把点心放进嘴里一口吞下，卡在喉咙上下不得，就着茶水勉强咽了下去。
来者正是当铺掌柜沈三金，衣着光鲜，腰肥肚圆，八字须，竟是比许吉祥生得更矮小，观他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的，许吉祥心里暗骂一声随即又笑吟吟的给他递上一杯茶水，前者一饮而尽，终究是缓过来一点。
“掌柜的，发生什么事了，家里走水了？”
许吉祥惊声问道。
“放你娘的屁，混小子你家才走水了，这茶，臭小子你又偷我茶叶！”
沈三金咂吧咂吧嘴，只一口便试出是他那顶金贵的茶叶。
许吉祥想开口解释什么，却被沈三金抬手打断。
“差点被你打岔了，你且说今日大集那余太虚有没有过来找你。”
“有！”
许吉祥不解，怎么又扯到余太虚身上了。
“他人呢？”
“半个时辰前刚走。”
“现在出城还来得及，去牙行租匹马把人给我追回来！”
沈三金很急。
“太虚他到底怎么了？”
“有桩大买卖，你先把人追回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