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柄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
他脸上疯狂的暴怒被这摊刺目的鲜血瞬间冻结,扭曲成一种混杂着惊愕茫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复杂表情。
那令人窒息的殴打终于停止了。
沈昭萤蜷缩着,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每一次吸气,疼痛就从尖锐地刺上来。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投向客厅另一侧——那扇紧闭的、属于她母亲李秀芬的卧室门。
门板下方,一道细细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
那光线,沈昭萤太熟悉了。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它都这样亮着,像黑暗中一只冷漠窥视的眼睛。
它照亮了门缝边缘的灰尘,却从未照亮过门外的地狱,更从未为门外挨打的女儿打开过一丝缝隙。
门缝里的光依旧亮着,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脚步声靠近门后,没有任何询问的声音响起,没有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只有一片死寂。
那光的存在,此刻比黑暗本身更冰冷,更绝望。
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门内的世界,与她无关。
她的痛苦,她的血,她的生死,在那个世界里,激不起一丝涟漪。
她是被彻底放逐的孤岛。
沈景柄狠狠瞪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沈昭萤,他不再看地上的女儿,脚步有些踉跄,却目标明确地走向厨房,水龙头被粗暴地拧开,水流哗哗作响。
他在冲洗他施暴的手,洗掉那些可能沾染上的、属于他亲生女儿的、肮脏血气。
客厅里只剩下沈昭萤一个人,还有那摊正在缓慢凝固、颜色逐渐变暗的血迹。
冰冷坚硬的地板硌着她身上每一处叫嚣着疼痛的骨头和肌肉。
她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街头、濒死的幼猫。
时间一点点流逝,厨房的水声停了。
沈景柄沉重的脚步声经过客厅,没有停留,径首走向他自己的卧室。
门被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不一会就传来了他粗重的鼾声。
客厅彻底陷入了寂静。
只有门缝里那道昏黄的光线,依旧亮着,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沈昭萤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撑起一点身体。
这个微小的动作牵扯着伤处,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伸出同样沾着灰尘和血污的手,摸索着,用指尖蹭了蹭嘴角。
黏腻温热的触感传来,是半干涸的血迹。
她用力抹了一把,然后摊开手掌。
掌心和指腹上,是刺目的暗红。
她的目光落在掌心那片暗红上,停顿了几秒。
那眼神很奇怪,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愤怒。
但是一个异常清晰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冰冷地浮现在她麻木的脑海:明天第一节是数学课。
王老师的课,是不能趴着睡觉的。
这个念头如此具体,如此突兀,与现实的血腥和疼痛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对比。
它像一个精准的坐标,强行将她从这片狼藉的泥沼里拔了出来。
趴着睡觉是会被批评和罚站的,会被叫家长……家长?
沈昭萤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她慢慢转动脖颈,视线扫过客厅的狼藉——翻倒的椅子、碎裂的廉价花瓶、泼洒在地的茶水污渍……最后,再次定格在那扇紧闭的、透出光线的卧室门上。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从西面八方涌来,试图将她重新拖入窒息。
那个关于数学课的念头,像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要熄灭。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的边缘,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那声音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冰冷的探究。
“疼吗?”
不是幻觉。
不是耳鸣。
它如此真切,就响彻在她的意识里,像一个旁观者冷静的询问。
沈昭萤的身体猛地一僵!
所有感官瞬间被拉紧。
她屏住了呼吸,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放大。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在死寂的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谁?
谁在说话?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头部,目光在死寂、昏暗的客厅里仓惶扫视。
翻倒的家具投下扭曲怪异的阴影,像蛰伏的鬼魅。
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压抑的呼吸,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那道门缝里的光,依旧冷漠地亮着。
恐惧,迟来的、巨大的恐惧,终于像冰冷的海水般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比刚才的拳脚更甚。
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是她自己的想象?
还是……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她被打坏了脑子?
她疯了?
声音并没有再出现。
沈昭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刚刚的一切都当作被关心的幻觉。
她双手撑着凳子缓缓起身,踉跄着去扶起东倒西歪的家具,打扫好碎落的生活残渣倒进垃圾桶里。
最后扶着墙回了卧室,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