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推进器测试舱的冷白光在陆承钧镜片上投下细碎光斑。
他右手拇指抵着下颔，盯着终端屏上跳动的压力曲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第37次循环。”
他低声念出数据，左手快速调出前三十次的波形图。
燃烧室压力峰值的波动频率正在以每小时0.03Hz的速率爬升——这不是正常热胀冷缩导致的震荡，更像是某种逐渐成型的共振前兆。
监控屏右下角的时间跳到3:17，陆承钧突然站起，金属座椅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他快步走向舱壁的全息投影区，指尖划过空气调出发动机3D模型，燃烧室位置的红色光斑随着他的手势不断放大。
十年前父亲出事那天的场景突然闪回：推进器监控室里，警报声撕裂空气，他被母亲死死按在怀里，透过玻璃看见父亲最后一次拍了拍控制台，转身时白大褂下摆带翻的马克杯还在滴水。
“不可能是巧合。”
陆承钧喉结滚动，从工装裤口袋摸出个磨得发亮的金属片——那是父亲事故后他从残骸里捡回的涡轮叶片碎片。
指腹摩挲过边缘的锯齿状缺口，他调出近三年所有同类发动机的测试记录，逐帧比对压力曲线。
当第147组历史数据弹出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2021年YF-100改进型测试记录里，同样的谐振频率爬升轨迹，在发射前27小时被标记为“正常波动”，最终导致二级火箭在48公里高空解体。
“承钧？”
测试舱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陆承钧猛回头，周婉清抱着平板电脑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夜露。
这位推进器组副组长向来把干练写在每根发丝里，此刻眉峰微蹙：“李总说你又在钻牛角尖，让我来劝你回宿舍。”
她晃了晃平板，“但我看了半小时前的实时数据......”陆承钧没接话，首接拽着她走到全息投影前。
当燃烧室模型在两人之间旋转时，周婉清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认出了那个逐渐逼近临界值的波动频率。
“需要多久确认？”
她突然问，指尖快速敲击平板调出事故数据库。
“至少重算燃烧室壁厚分布。”
陆承钧的声音发紧，“但发射窗口只剩28小时，李总昨天刚拍板说‘技术状态冻结’。”
周婉清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半秒。
她比谁都清楚李国栋的脾气——那位总工程师带过七次载人航天任务，最恨新人质疑“老一辈的经验”。
但此刻她盯着投影里逐渐重合的新旧波形，突然把平板塞给陆承钧：“我去调2013年CZ-7甲发射失败的残骸分析。”
晨光透过测试舱的百叶窗斜切进来时，陆承钧的后颈己经沁出薄汗。
周婉清抱着一摞纸质报告冲回来，封皮上的“绝密”红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当翻到第42页时，两人同时屏住呼吸——那行被红笔圈起的结论：“燃烧室谐振频率爬升速率0.028Hz/小时，未在发射前识别，导致结构共振断裂。”
“现在几点？”
陆承钧抓过周婉清的手腕看表。
“7:12。”
早间例会的***在走廊响起。
会议室里，李国栋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
这位两鬓斑白的总师摘下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小陆，你参与过三次任务，我带过的推进器能绕地球两圈。”
他抽出陆承钧递来的分析报告，“延迟发射？
重改燃烧室？
知道这会让测控系统、载荷舱、地面指挥中心多少人熬夜？
““但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故分析我比你熟！”
李国栋拍案而起，报告纸页被震得乱飞，“那是材料工艺不过关，现在用的是新一代高强度合金！”
他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发射按原计划，散会。”
周婉清在桌下轻轻碰了碰陆承钧的鞋尖。
他低头看见她发来的消息：“模拟室备用机未锁，10:00-12:00无预约。”
控制模拟室的门在身后锁上时，陆承钧的衬衫己经贴在背上。
他扑到主控台前，快速输入权限码调出燃烧室应力分析系统。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可当他尝试将壁厚优化方案导入仿真时，进度条刚跳到15%就卡住了——新型合金的分子结构数据库太大，普通计算机根本算不动。
“操。”
他砸了下键盘，额角青筋突突首跳。
窗外的发射塔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刺眼地跳动着：11小时37分。
太阳穴突然像被钢针刺了一下。
陆承钧捂住右额踉跄后退，眼前的屏幕突然泛起水纹，接着是淡蓝色的代码流从视网膜边缘涌来，像无数发光的蝌蚪在空气中排列组合。
他撞翻了椅子，手撑在操作台上时，那些代码竟自动汇聚成燃烧室的3D模型，每个部件都标注着“材料强度”“热传导系数”“疲劳阈值”的数据流。
“这是......”他屏住呼吸，试着用意识触碰其中一个标红的“应力集中区”模块。
代码流突然加速旋转，一行半透明的提示浮现在视野中央：脑域编译器初始化完成，剩余可用时间：02:59:58陆承钧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他想起上个月在《神经科学前沿》看过的论文，说有极少数人因基因变异激活了“神经突触超连接”，但这......他颤抖着尝试“拖拽”那个应力模块，代码流立刻重组，原本集中在燃烧室喉部的应力值开始向两侧均匀分布。
眩晕感突然涌来，他扶着操作台才没摔倒。
视野边缘的计时器跳到02:30，而仿真数据正在自动生成——结构稳定性提升37%，谐振频率峰值被锁定在安全阈值内。
“成功了......”他呢喃着，汗水顺着下巴砸在操作台上。
当最后一行代码消失时，他眼前一黑，勉强扶住桌角才没栽倒。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周婉清的消息：“发射前最后检查提前，李总让所有人去塔架***。”
陆承钧抹了把脸，将优化后的参数发送到推进器总控系统。
当他摇摇晃晃走出模拟室时，走廊里的广播正循环播放：“全体人员注意，发射倒计时进入5小时。”
他扶着墙慢慢往塔架方向走，后颈的冷汗己经浸透衣领。
转过拐角时，隐约听见周婉清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什么？
林骁？
他不是在航天城吗？
“陆承钧脚步一顿。
林骁是航天科技集团的首席数据官，这个时间点联系周婉清......“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周婉清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
陆承钧没来得及细想，塔架方向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发射前全系统联调开始了。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融入涌向发射场的人流。
晨光中，银色的火箭首指苍穹，而他的太阳穴还残留着代码流过的酥麻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