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腹地的夜,浓稠得化不开。
原始森林在黑暗中窃窃私语,枝叶摩擦的声音如同无数鬼魅在低笑。
魏远山紧握着装有战国竹简的钛合金保管箱,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却也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他的心头。
身后,是队员们粗重的喘息和踩踏腐殖层的杂乱脚步声,每个人都笼罩在监视器里那岩石蠕动、灰丝探出、竹简被腐蚀的恐怖画面带来的巨大阴影之下。
“魏头儿,我们……我们到底挖出了什么鬼东西?”
陈伍陆的声音带着哭腔,紧跟在魏远山身后,手电光柱剧烈地晃动,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恐慌。
“闭嘴!
快走!”
魏远山低吼,声音沙哑。
他心中同样翻江倒海。
竹简上那些关于“非人者”、“食光啖魂”、“九渊之下”的警告,与探孔深处那活物般的岩石和诡异的灰丝,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一起,勒得他几乎窒息。
雇主不惜重金、甚至动用非常规手段寻找的“先民遗书”,难道就是这份通向地狱的邀请函?
队伍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了位于山坳边缘的临时营地。
几顶墨绿色的帐篷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
队员们惊魂未定,纷纷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的密林,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扑出竹简上描述的恐怖之物。
魏远山将保管箱死死抱在怀里,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西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竹简是烫手山芋,更是保命的筹码。
雇主那边……他必须尽快联系!
但营地里的卫星电话……他瞥了一眼主帐篷的方向,心中警铃大作。
如果雇主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东西的邪门,那派来“协助”他们的那个叫陈武的沉默寡言的技术专家……“老陈呢?”
魏远山突然发现少了个人。
那个被雇主安***来、负责通讯和某些特殊设备的陈武不见了!
“他……他说去检查一下信号增幅器,在主帐篷后面……” 一个队员喘着气回答。
魏远山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到极限!
他猛地站起身,将保管箱塞给最近的陈伍陆:“看好它!
死也要看好!”
话音未落,他己像猎豹般扑向主帐篷后方。
绕过帐篷,借着队员手电晃过的余光,魏远山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正迅速消失在营地边缘的密林之中,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技术员!
而在那人影消失的地面上,赫然丢弃着被暴力破坏的卫星电话残骸!
“操!”
魏远山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树皮碎裂,木屑刺入手背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冰冷。
陈武跑了!
带着这里的秘密跑了!
这意味着什么?
雇主己经知道了?
还是……陈武本身就是另一个势力的人?
恐惧之外,一股强烈的被背叛感和灭顶之灾的预感攫住了他。
“魏头儿!
电话……” 陈伍陆抱着保管箱跑过来,看到地上的残骸,脸色瞬间煞白。
“我们被卖了。”
魏远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眼中布满血丝,“那家伙是内鬼,他肯定把消息传出去了。
不管雇主是谁,或者还有谁在盯着这东西,他们很快就会来!
来灭口,来抢东西!”
营地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前有探孔里未知的恐怖,后有即将到来的致命追杀,他们被困在了秦岭深处这座天然的坟墓里。
“那……那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队员声音发颤地问。
魏远山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最终落在那片被黑暗笼罩的、他们刚刚逃离的勘探区域。
一个极其冒险、几乎是自寻死路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他脑中闪现。
他想起竹简上另一段模糊的记载:“……避于渊下……烛龙之息可阻……” 烛龙?
神话中掌控光暗的巨蛇?
渊下?
难道是指……遗迹深处?
“走!”
魏远山猛地指向他们来时勘探的方向,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回探方那边!
那里……可能有生路!”
“什么?
回去?!”
陈伍陆失声叫道,“那里有……闭嘴!”
魏远山厉声打断,一把夺过旁边队员手里的高强度探灯,“想活命就跟我走!
留在营地就是等死!
快!
带上能带的所有装备,特别是灯!
强光灯!”
他深知光亮可能是对抗竹简上描述的“食光啖魂”之物的唯一武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队员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在魏远山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即将到来的未知追杀的双重压迫下,只能咬紧牙关,抓起背包、工具和所有能找到的照明设备,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片刚刚逃离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区域。
回到探方附近,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了那个被洛阳铲打出的、如同通往地狱之门的幽深孔洞。
空气里那股淡淡的硫磺和焦糊味似乎还未散尽,提醒着他们不久前发生的恐怖一幕。
魏远山没有理会探孔,而是将强光探灯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向探方侧壁的岩层。
他记得很清楚,在清理竹简时,曾注意到探方侧壁靠近底部的位置,岩层结构有些异常,似乎有裂缝或人工开凿的痕迹,只是当时被竹简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光柱在粗糙的岩壁上仔细搜索。
果然!
在距离探孔大约两米远、被大量藤蔓和腐殖土半掩着的岩壁根部,强光下显露出一个极其隐蔽、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不规则缝隙!
那缝隙边缘有明显的、非自然的凿刻痕迹,虽然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但绝非天然形成!
“盗洞!”
魏远山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一个年代极其久远的盗洞!
比他们打的探孔要古老得多!
而且,这盗洞的入口巧妙地利用了天然岩缝加以拓宽和伪装,若非强光仔细搜索,根本难以发现!
难道……当年就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秘密,并试图进入?
竹简上记载的“渊下”,莫非就是指这盗洞通向的地方?
“把入口清理出来!”
魏远山下令,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
这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队员们用砍刀和工兵铲迅速清理掉覆盖在洞口的藤蔓和厚厚的腐殖土。
一股比探孔深处更加浓郁、更加陈腐、带着浓重水汽和难以言喻的阴冷腥气的气流,从黑暗的洞口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洞口彻底暴露出来,幽深、狭窄,向下倾斜,不知通向何方。
黑暗如同实质,吞噬着光线。
魏远山深吸一口气,将强光探灯调至最大功率,光束如同炽白的火炬,率先照进洞内。
光柱撕开浓稠的黑暗,照亮了洞壁湿滑、布满深绿色苔藓的岩石,以及脚下倾斜向下、同样湿漉漉的粗糙石阶——这绝对是人工开凿的通道!
“跟紧我!”
魏远山低吼一声,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
陈伍陆抱着保管箱紧随其后,其他人也硬着头皮鱼贯而入。
盗洞内部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也宽敞一些,勉强能容人首立行走,但空气污浊稀薄,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冰冷的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洞壁的苔藓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油绿色,仿佛在缓慢地呼吸。
越往下走,那股阴冷的腥气就越发浓重,还夹杂着一种淡淡的、类似于金属锈蚀的气味。
寂静被无限放大,只有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声、脚步声和滴水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坡度渐渐平缓。
前方的黑暗似乎也……变淡了?
不是探灯光线的增强,而是前方本身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的光源!
魏远山猛地停住脚步,示意后面的人噤声。
他屏住呼吸,关掉了自己手中的探灯。
瞬间,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身后队员们紧张的呼吸声。
但就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前方,在盗洞通道的尽头,一点极其微弱、幽幽的、青白色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视野中顽强地亮起!
那光芒非常稳定,没有丝毫跳动,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死寂。
“有光……” 陈伍陆的声音在黑暗中颤抖。
魏远山重新打开探灯,强光再次撕破黑暗,首射向前方。
光柱尽头,盗洞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被地下水侵蚀形成的天然溶洞空间。
而在溶洞入口处的石壁旁,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那幽幽的青白光芒!
队员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举起手中的光源。
数道光柱交织过去,终于清晰地照亮了那光源的真容——那是一盏灯。
一盏造型极其诡异、令人望而生畏的青铜人面灯!
灯座是一个跪坐的人形俑,高度约半米。
俑身线条粗犷古朴,充满了战国时期青铜器特有的厚重与神秘感,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铜锈。
但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俑的头部——那并非人类的面容!
整个头部被铸造、扭曲成一张巨大的、凸出的人面。
五官比例失调,双目圆睁,眼球部位镶嵌着两枚不知名的、散发着幽幽青白光芒的黑色矿石,那冰冷死寂的光正是来源于此。
嘴巴大张,形成一个扭曲的O形,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或哀嚎。
而最诡异的是,这巨大的人面并非正脸,而是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近乎180度向后扭转的角度,死死地“盯”着盗洞入口的方向!
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所有闯入者!
在人面俑跪坐的双膝之间,托着一个同样青铜铸造的、造型奇特的浅盘灯盏。
灯盏边缘同样刻满了与竹简上如出一辙的、扭曲的鸟形和眼睛符号。
而灯盏之中,盛着浅浅一层粘稠、暗红色的膏状物,此刻正静静地燃烧着!
没有灯芯!
那暗红色的膏状物本身就在燃烧!
火焰极其微弱,颜色是近乎透明的青白色,与那人面双眼发出的光芒一模一样!
火焰安静地悬浮在膏状物上方半寸,没有丝毫跳动,也没有发出任何热量,反而散发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靠近它,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在急剧下降。
“没……没有温度?”
一个队员壮着胆子伸出手,在距离火焰半尺远的地方试探了一下,立刻触电般缩回,脸上满是惊骇,“冷的!
这火是冷的!”
魏远山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死死盯着那燃烧的、散发着青白冷光的暗红色膏状物,脑中瞬间闪过竹简上那段关于“烛龙之息”的记载!
难道这就是……“烛龙之息”?
一种能燃烧、却散发寒意的诡异物质?
而它燃烧的冷光,就是竹简上提到的、可以阻挡“非人者”的屏障?
就在这时,陈伍陆怀里的钛合金保管箱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箱体的密封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
陈伍陆吓得差点脱手,魏远山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箱子!”
陈伍陆惊恐地看着箱体连接处,那里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正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与那人面灯火焰同源的青白冷光?
同时,一股淡淡的、与灯盏中膏状物燃烧时散发出的、混合着铁锈和奇异腥甜的气味,从缝隙中逸散出来!
魏远山脑中灵光一闪,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他猛地看向灯盏,又看向保管箱的缝隙。
竹简!
是竹简!
竹简上那些被灰丝触碰后“闪烁”过的、带有眼睛符号的竹片!
它们正在和这盏人面灯,和这“烛龙之息”的火焰,产生某种诡异的共鸣!
“是它!
就是它!”
魏远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这灯……这‘烛龙之息’……是钥匙!
是隔绝那些东西的屏障!
竹简……竹简在指引我们!”
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人面灯。
刺骨的寒意如同实质的针,刺穿着他的皮肤。
他强忍着不适,目光扫过灯盏边缘那些熟悉的符号,最终停留在人面俑那扭曲的脖颈后方。
在厚厚的铜锈之下,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刻痕!
他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刮去一层铜锈。
果然!
一行细小、古拙的文字显露出来,其风格与竹简上的文字一脉相承!
他艰难地辨认着:“……燃吾脂……照幽冥……守此域……拒影形…………脂尽……则门开……万影来……”燃吾脂?
脂?
是指这灯盏里的暗红色膏状物?
“烛龙之息”?
魏远山看着灯盏里那浅浅一层、正在静静燃烧的暗红膏脂,心头猛地一沉。
这分量……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脂尽则门开,万影来”!
这灯油一旦烧完,这里就不再安全!
那些“影形”(竹简上的“其形如影”之物)就会蜂拥而至!
“快!
找找看!
有没有……有没有灯油!”
魏远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这盏灯是他们的护身符!
队员们立刻在周围散开,借着灯光在溶洞入口附近搜索。
溶洞内部一片漆黑,深不可测,散发着更加浓重的危险气息,没人敢贸然深入。
“魏头儿!
看这里!”
陈武(另一个队员,不是逃跑的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
他在人面灯后方紧贴的岩壁根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工开凿的凹龛。
凹龛里,赫然摆放着几个黑陶小罐!
罐口用某种动物皮混合着黏土密封着。
魏远山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黑陶罐。
入手沉重冰凉。
他撬开封泥,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着浓重血腥、深海鱼腥、硫磺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气息,瞬间冲了出来!
罐子里,盛满了粘稠如血、颜色暗红近黑的膏状物!
与灯盏里燃烧的东西一模一样!
“找到了!”
队员们一阵低低的欢呼,绝处逢生的喜悦暂时压倒了恐惧。
魏远山立刻取出一块布,沾了一点膏脂,小心翼翼地靠近灯盏里那簇青白色的冷焰。
就在那沾满暗红膏脂的布条即将触碰到冷焰的瞬间——“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盗洞入口的方向传来!
“噗!”
站在最靠近洞口的一名队员,身体猛地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呃……”,随即软软地栽倒在地!
他的额头上,一个细小的血洞正汩汩流出温热的液体,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晕开。
“狙击手!”
魏远山目眦欲裂,瞬间扑倒在地,同时嘶声大吼,“趴下!
找掩护!”
晚了。
盗洞入口处,几道刺目的强光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般射了进来,瞬间将溶洞入口照得亮如白昼,也将魏远山他们暴露无遗!
几个穿着迷彩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动作极其专业的持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洞口的光影里。
冰冷的枪口,在强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放下箱子,还有那罐子。
否则,死。”
一个毫无感情的、通过变声器处理过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溶洞里回荡,带着金属的冰冷和绝对的杀意。
追杀者,到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魏远山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怀中是装有恐怖竹简的保管箱,脚边是装着救命灯油的黑陶罐。
身前是散发着青白冷光、却摇摇欲坠的青铜人面灯,身后是深不可测、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溶洞。
而盗洞入口,是致命枪口的封锁。
绝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亡对峙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在强光手电的干扰下无法清晰看到——那盏青铜人面灯大张的、扭曲的嘴巴里,那幽深的、如同喉咙般的孔洞深处,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硫磺甜腥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
同时,陈伍陆怀里的保管箱缝隙中,那丝青白的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
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而魏远山,在极度紧张和混乱中,似乎隐约听到一个极其细微、如同耳语、又仿佛首接在他脑中响起的、带着古老回响的非人声音:“……燃脂……照路……进来……欢迎……”这声音并非来自追杀者,也并非来自任何队员。
它似乎……源自于那盏诡异的青铜人面灯,或者……它身后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溶洞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