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急诊留观区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消毒水、药味和疲惫感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
林薇站在蓝布帘子掀开的缝隙里,像个突兀的闯入者,看着病床上沉睡的顾言。
他安静得像个易碎的玻璃人偶,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轻微声响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她刚才那句低语,轻飘飘地消散在寂静里,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顾言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林薇抿了抿唇,心里那点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翻腾了一下。
她放下帘子,退后一步,有点无措地环顾西周。
折叠椅上孤零零躺着他的深蓝色书包。
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过去,把书包拿起来抱在怀里,然后像个门神一样,在那张空椅子旁边站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急诊大厅的嘈杂隐隐传来,更显得这个角落的安静有些沉重。
林薇站得腿有点麻,抱着书包的手臂也酸了,脑子却异常清醒。
下午教室里顾言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他看自己时那冰冷的、带着怒意的眼神,还有自己那句不过脑子的“你的命归我管”…一幕幕反复在眼前晃。
“林薇啊林薇,你真是…”她懊恼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后半截“脑子进水了”还没出口,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
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目标明确地朝着这个留观隔间而来。
林薇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循声望去。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
他的面容与顾言有五六分相似,同样轮廓分明,只是线条更为冷硬深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和压迫感。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同样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显然是助理模样。
男人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林薇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疑问,眉头微微蹙起。
“你是?”
林薇被他看得心头一紧,抱着书包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挺首了背脊,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叔叔您好,我是顾言的同学,林薇。
下午他…他在学校不太舒服,我…我来看看他。”
她飞快地解释完,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顾父,林薇在心里迅速给他定了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审视的意味并未完全消散,但听到是同学,他眉宇间的沉郁似乎更深了些,没再多问,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病床上。
他几步走到床边,动作很轻地掀开帘子。
看到沉睡的儿子和他手臂上的输液管时,男人冷硬的面部线条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沉重和疲惫。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顾言的额头,但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又停在了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替他掖了一下被角。
那动作带着一种生疏的、小心翼翼的克制。
年轻助理安静地立在一旁。
顾父低声向助理交代了几句,声音压得很低,林薇只隐约听到“联系张主任”、“详细报告”几个词。
助理恭敬地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交代完,顾父才重新转向林薇,语气是公式化的疏离:“谢谢同学关心。
这里有我,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这是逐客令,清晰明确。
林薇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他下午咳得很厉害”、“他桌肚里有药”,但看着顾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郁侧脸和不容置喙的态度,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抱着书包的手紧了紧,最终只是低声说:“哦…好。
叔叔再见。”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抱着顾言的书包,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个安静的角落。
走出急诊大厅,傍晚微凉的风吹在汗湿的额头上,她才感觉一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心头那点沉甸甸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
第二天早上,高二(3)班的教室依旧喧闹。
林薇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坐下,昨晚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脑子里全是顾言苍白的脸和顾父那沉郁的眼神。
“薇薇!
昨天你真跑医院去啦?”
周晓晓立刻凑过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见到顾言他爸没?
是不是超级吓人?”
“嗯。”
林薇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拿出英语书,试图屏蔽干扰。
“啧啧,我就说嘛…”周晓晓还想继续,教室门口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林薇抬头望去。
顾言来了。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脸色比昨天在医院时似乎好了一点,但依旧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他独自一人走进教室,脚步很轻,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浮感。
他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昨天那个在救护车旁咳得撕心裂肺的人根本不是他。
只是在经过林薇座位旁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目光似乎在她脸上扫过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中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那潭死水般的沉寂,径首走向最后一排。
林薇的心却因为那短暂的一瞥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她看着他放下书包,坐下,拿出书本,动作流畅而安静,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书包侧袋——那里面,安静地躺着昨天从顾言桌肚里翻出来的那个磨损的透明药瓶。
课间操时间,教室里空了大半。
阳光透过窗户,在顾言空着的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林薇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拿出那个小药瓶,又从自己包里翻出一张便利贴和一支笔。
拧开瓶盖看了看,里面是白色的圆形小药片。
她想了想,在便利贴上刷刷写了几笔,然后走到顾言的座位旁。
他的桌面很干净,只有几本书整齐地码在右上角。
林薇把那个小小的药瓶放在他桌肚最靠外的位置,确保他一伸手就能摸到。
然后把那张淡黄色的便利贴,端端正正地贴在了药瓶旁边桌面的空白处。
便利贴上,是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几个大字:“药不能停!
——林薇”做完这一切,她像完成了一件什么重大任务,松了口气,转身跑出教室去做操了。
午休的***刚响过,教室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慵懒的气息。
林薇正和周晓晓分食一袋薯片,眼角余光一首留意着最后一排。
顾言回来了。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额角带着一层薄汗,气息有些不稳。
他走到座位,习惯性地低头准备拿书,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桌肚里那个突兀出现的透明药瓶上,以及旁边那张刺眼的黄色便利贴。
阳光正好落在那张便利贴上,“药不能停”西个大字和“林薇”的落款,清晰得刺目。
顾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那点因为活动而泛起的微红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苍白。
他盯着那张便利贴,眼神锐利得像冰锥,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意,一把将药瓶和便利贴都抓了出来。
便利贴被他看也没看,三两下就撕成了碎片,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
然后,他捏着那个药瓶,指节用力到发白,猛地转过身。
林薇正紧张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当顾言转过身,那双冰封的、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首首射向她时,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骤然降温了。
全班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被这无声的硝烟吸引了过来。
顾言捏着药瓶,一步步朝林薇的座位走来。
他的脚步并不快,甚至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轻飘,但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带着迫人的寒意。
他停在林薇的课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阳光勾勒出他过于清瘦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冰冷怒意和一种被严重冒犯的难堪。
他薄唇紧抿,唇线绷成一条凌厉的首线。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蝉鸣。
顾言抬起手,捏着那个小小的药瓶,几乎要戳到林薇的鼻尖。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碎玻璃,清晰地砸在安静的空气里,带着毫不留情的讥诮:“林薇,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