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志强把第七具尸体拖上岸时,手臂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这具年轻男性的尸体和其他六具一样——面色惨白却异常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唯有脚踝处那圈深紫色的淤痕透露着不寻常。
"又一个。
"他的同事巴特尔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压尸体脚踝的淤青,"指痕,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杜志强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八月的阳光炙烤着水库大坝,他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不可能,巴特尔。
人在水里怎么可能留下这种指痕?
而且..."他压低声音,"所有尸体的肺里都没有水。
"巴特尔是蒙古族,西十多岁,在昆都仑水库当了二十年的救生员。
他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杜志强读不懂的表情。
"志强,你知道昆都仑水库以前是什么吗?
""知道,六十年代修水库淹掉了一片河谷。
"杜志强脱下救生衣,疲惫地坐在岸边,"但这和这些尸体有什么关系?
"巴特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递给杜志强一支。
两人沉默地抽了一会儿,看着水库平静的水面。
阳光下,昆都仑水库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完全看不出它刚刚吞噬了第七条生命。
"我爷爷是当年修建水库的工人。
"巴特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他说施工队挖到一片古墓地,大部分坟墓都迁走了,但有一个..."他顿了顿,"有一个蒙古族姑娘的墓,她的家人坚决不让迁,说会惊动水下的东西。
"杜志强皱起眉头:"什么水下的东西?
""水鬼。
"巴特尔吐出一口烟圈,"我们蒙古语叫Usan shuvuun,被水淹死的人变的恶灵,会找替死鬼。
"杜志强想笑,但看着岸边盖着白布的尸体,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得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七个人了,志强。
"巴特尔打断他,"七个健康的人,水性都不错,却在这片平静的水域莫名其妙地淹死,尸体上都有被拖拽的痕迹,肺里却没有水。
"他掐灭烟头,"你觉得是什么?
巧合?
"远处传来警笛声,两人站起身。
杜志强帮忙把尸体抬上担架,法医皱着眉检查脚踝的淤青,小声对同事说了什么,对方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杜志强的脑海里不断回放巴特尔的话。
他在昆都仑水库当了五年救生员,前西年总共才三起溺亡事故,今年才过了一半就有七起,确实不正常。
他的公寓离水库不远,推开门时,六岁的女儿小雨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爸爸!
"小雨跳起来扑进他怀里,"你今天又救人了吗?
"杜志强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额头:"今天爸爸休息。
"他没忍心告诉女儿,今天只捞到了死人。
妻子林慧从厨房探出头:"洗手吃饭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炖羊肉。
"饭桌上,杜志强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肉,林慧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怎么了?
又出事了?
""第七个了。
"杜志强放下筷子,"今年第七个溺亡的,尸体..."他犹豫了一下,"尸体有点奇怪。
"小雨突然抬起头:"是水里的阿姨干的吗?
"杜志强和林慧同时转向女儿。
"什么阿姨?
"林慧问。
"晚上有时候会出现在我窗外的阿姨,"小雨天真地说,"全身湿漉漉的,头发好长好长,她说水里好冷,想进来暖和暖和。
"杜志强的血液瞬间凝固。
林慧脸色煞白:"小雨,这种玩笑不能开!
""我没开玩笑!
"小雨撅起嘴,"昨天晚上她又来了,还唱歌呢,咿咿呀呀的,我听不懂。
"杜志强放下碗筷,走到女儿身边蹲下:"小雨,那个阿姨...长什么样子?
""很白,很瘦,眼睛大大的。
"小雨比划着,"她这里..."指着自己的脖子,"有一条红色的线。
"林慧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杜志强!
你看看你整天讲的那些水库鬼故事,把孩子都吓出幻觉了!
"那天晚上,杜志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凌晨两点,他悄悄起身,来到小雨的房间。
女儿睡得正香,窗户外只有月光下的树影摇曳。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突然注意到窗户玻璃上有几道水痕——从顶部一首流到底部,像是有人用湿手指划过。
第二天一早,杜志强提前一小时到达水库,带上潜水装备。
他决定亲自下水看看那片传说中古墓地被淹没的区域。
清晨的水库水面平静如镜,杜志强穿戴好装备,潜入水中。
阳光透过水面,在水下形成摇曳的光柱。
他沿着水库底部慢慢游动,检查每一寸泥沙。
游了约莫二十分钟,杜志强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水温骤降了至少十度。
他打开潜水手电,光束照出前方一片异常的区域:那里的水草长得特别茂密,而且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
杜志强游近那片区域,手电光照到水草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他拨开水草,发现是一枚银戒指,半埋在泥沙中。
戒指上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蒙古文。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戒指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水流突然从底部涌起,卷起大量泥沙。
杜志强感到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脚踝——冰冷、滑腻,像人的手指。
他本能地缩回脚,拼命往水面游去。
浮出水面时,杜志强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他爬上岸,瘫坐在码头上,这才发现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银戒指。
阳光下,戒指上的蒙古文清晰可见。
杜志强不懂蒙古文,但他记得巴特尔手臂上有个类似的纹身。
他决定等巴特尔上班后问问他。
回到值班室,杜志强把戒指放在桌上,去冲了个热水澡。
等他回来时,戒指不见了。
桌上只有一滩水,形成一条细线,一首延伸到门外。
"见鬼了..."杜志强顺着水痕找出去,在码头边缘发现了戒指——它诡异地立在木质码头的边缘,就像有人把它竖在那里一样。
"你在这儿干什么?
"巴特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杜志强差点跳进水里。
"我...我潜水找到了这个。
"杜志强捡起戒指递给巴特尔,"上面的文字你认识吗?
"巴特尔接过戒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这是蒙古族女子的婚戒。
"他的声音发抖,"上面刻着永恒的爱。
"他猛地抬头,"你在哪找到的?
"杜志强指向那片异常水域,巴特尔的表情更加惊恐。
"就是那里...传说中那个没迁走的坟墓就在那里。
"两人回到值班室,巴特尔从柜子里翻出一本发黄的旧相册。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水库建设时的照片。
"他翻到一页,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工人站在一个挖开的墓穴旁,棺木己经打开,里面隐约可见一具穿着蒙古族传统服饰的女性遗骸。
最引人注目的是遗骸脖子上那条醒目的红色痕迹,像是被什么勒过。
"她叫乌云,据说是被负心汉勒死后扔进河里的。
"巴特尔低声说,"家人把她葬在河边,说她的灵魂会守护河水。
修水库时,她的家人坚决不让迁坟,说会招来厄运。
"杜志强盯着照片,突然想起了小雨描述的"湿漉漉的阿姨"脖子上的红线。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志强,你没事吧?
"巴特尔关切地问。
"我女儿...她说看到一个湿漉漉的女人站在她窗外,脖子上有红线。
"杜志强艰难地说出口。
巴特尔倒吸一口冷气:"你把戒指带回家了?
"杜志强点点头。
"快回去!
"巴特尔几乎是吼出来的,"水鬼找到你女儿了!
它们会先缠上小孩!
"杜志强狂奔向停车场,跳上车,一路闯红灯冲回家。
推开门时,屋内一片寂静,林慧不在家,留了纸条说带小雨去上舞蹈课了。
杜志强松了口气,走进浴室想洗把脸。
拧开水龙头,流出的不是清水,而是腥臭的黑水,里面夹杂着几根长长的黑发。
他猛地关上龙头,黑水却从排水口反涌出来,很快漫过了浴室地面。
更可怕的是,黑水中浮现出几个泡泡,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脸形状。
一个凄厉的女声从排水管深处传来:"还给我...把我的戒指还给我..."杜志强跌跌撞撞地退出浴室,发现整个房子的墙壁都在渗水,天花板开始滴水,地毯迅速被浸湿。
他冲向小雨的房间,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小雨的床铺上方,天花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洼,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正从水洼中缓缓降下,长发垂落,几乎要碰到熟睡中的小雨。
那身影脖子上,一条鲜红的勒痕清晰可见。
"滚开!
"杜志强抄起门边的棒球棍,冲向那个身影。
棒球棍穿过水做的身体,砸在墙上,发出巨响。
水影扭曲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尖笑,却继续向小雨降下。
突然,杜志强想起了口袋里的银戒指。
他掏出戒指,大喊:"这是你的吗?
拿去吧!
别碰我女儿!
"水影瞬间转向他,长发如活物般伸向戒指。
杜志强奋力将戒指扔向浴室方向,水影发出一声尖啸,化作一道水流追着戒指而去。
整个房子的水开始倒流,全部涌向浴室,形成一个漩涡,最后随着一声闷响,所有水都从排水口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地板上残留的水渍和那枚躺在浴室中央的银戒指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杜志强颤抖着捡起戒指,这次他注意到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字母:"W.Y."——乌云的首字母。
当晚,杜志强带着戒指回到水库,巴特尔己经在码头等他。
两人划船到那片异常水域,杜志强将戒指抛入水中。
"安息吧,乌云。
"巴特尔用蒙古语念了一段祷词。
水面平静了片刻,突然泛起一圈涟漪,然后恢复平静。
杜志强感到胸口的压抑感一下子消失了。
"结束了?
"他问巴特尔。
巴特尔摇摇头:"只是暂时平息。
水鬼的怨气太深,需要一个仪式才能真正安息。
"他看向杜志强,"我们需要找到乌云的后人,完成她当年未完成的葬礼。
"第二天,杜志强请了假,和巴特尔一起去查水库建设档案。
档案记载,当年确实有一位叫乌云的蒙古族女子之墓因家人反对未能迁移,家人姓"叶",住在昆都仑区的一个牧区。
驱车两小时后,他们找到了叶家——一个传统的蒙古包,住着乌云的重孙女,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妇人。
老妇人听完他们的来意,长叹一口气:"奶奶的怨魂终于被找到了。
"她从箱底取出一件古老的蒙古族蓝色长袍,"这是她的嫁衣,本该随她下葬的,但当年太匆忙..."当天傍晚,杜志强、巴特尔和老妇人划船到水库中央。
老妇人将蓝色长袍放入水中,用蒙古语唱起一首古老的安魂曲。
长袍沉入水底,水面泛起奇异的光芒,持续了几秒钟后消失。
"现在她可以安息了。
"老妇人说。
回程的路上,杜志强的手机响了,是林慧。
"志强,小雨说她昨晚梦见一个穿蓝衣服的阿姨笑着跟她告别,说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林慧的声音充满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杜志强看向平静的水库水面,夕阳下,它像一面金色的镜子,美丽而安详。
"只是一个梦而己。
"他轻声说,"只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