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写字楼的灯基本全灭了,只剩下他们这一层,还亮着惨白的、仿佛能吸走人魂儿的荧光。
陆见微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把最后一张UI界面的设计图保存、打包,发到项目群。
颈椎发出轻微的“嘎达”声,像生锈的零件在做最后的抗议。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帆布包里传来罗盘和朱砂盒轻轻碰撞的闷响。
工位对面,项目经理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沈青梧那冷静到近乎没有情绪的声音,似乎在敲定最后的合同细节。
陆见微下意识地把帆布包往身后挪了挪,仿佛里面装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走向电梯间,和几个同样一脸倦容、眼神空洞的同事站在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外卖凉掉后的油腻味,混合着打印机的墨粉气和一种名为“加班到麻木”的疲惫。
电梯从顶层缓缓降下,“叮”一声,门开了。
轿厢内部是新装修的,西壁和天花板都镶嵌着明晃晃的全面镜,映照着他们这一群被工作榨干了精气神的社畜。
灯光是那种刻意营造科技感却显得格外冰冷的惨白色,打在镜面上,反射出无数个重复、苍白的面孔。
陆见微跟着人流挤了进去,习惯性地站到最里面的角落,低着头,试图将自己缩进镜子的视觉死角。
他讨厌这种被无数个自己包围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种阳气衰微的深夜。
电梯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超载警报却突兀地尖响起来——刺耳的“滴滴”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让人心烦意乱。
“搞什么?
才进来几个人?”
一个顶着黑眼圈的程序员不满地嘟囔,下意识地数了数人头,“一、二、三……十二个,没超载啊!”
其他人也躁动起来,有人挪动脚步,有人抱怨电梯质量。
陆见微却心头莫名一紧,那种熟悉的、令人脊背发凉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镜壁。
镜子里,同样映照着十二张疲惫不堪的脸。
不对。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镜面反射的角落,那个本该是空着的、靠近电梯门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低着头、穿着不合时季的深蓝色旧款工装**的身影。
那身工装洗得发白,款式是十几年前的,与周围人现代的衣着格格不入。
陆见微喉咙发干,默数了一遍。
镜子里,十三个人。
现实中,十二个。
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几乎是本能地,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镜中那个多出来的“人”。
对方始终低着头,头发乱糟糟地遮住了脸,身形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又是这种东西……”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不看,不管,不惹麻烦。”
这是他多年来用血泪教训换来的生存法则。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锐利己迅速敛去,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回避。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试图离那镜中虚影远一些,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只察觉到危险却选择装死的刺猬。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
抬眼,正好对上镜中映出的、站在电梯门附近的沈青梧的目光。
她显然也刚加完班,精致的妆容难掩眼角的倦意,但那双凤眼里此刻却带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审视与……鄙夷。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刚才数人数和回避镜面的小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是一种精英对于“弱者”的、居高临下的判定。
她大概以为他是心虚,或者长期加班导致了精神不稳定。
陆见微读懂了那眼神,心里嗤笑一声,再次垂下眼帘,用力捏了捏眉心,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
对牛弹琴。
电梯终于摆脱了超载警报的纠缠,开始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伴随着缆绳和轨道摩擦的细微“嘎吱”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加剧了那份潜藏在每个人心底的不安。
几秒钟后,电梯到达一楼。
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外面大厅空旷昏暗,只有保安亭亮着一点微光。
同事们鱼贯而出,那个多出来的、镜中的“人影”,也沉默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名正在打哈欠的真实员工,低着头,一步步挪出了电梯,随即像滴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地下车库的昏暗走廊尽头。
那名员工对此毫无所觉,伸着懒腰,走向了停车场的方向。
陆见微落在最后,盯着那名员工毫无防备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空荡荡、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走廊入口,眉头死死锁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东西……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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