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被送去和亲

一 雪地梦魇我又梦见那片雪地了。京城罕有那样大的雪，鹅毛似的，一层层覆下来，

要将世间所有的肮脏与不堪都掩埋。沈听蓝就站在雪地里，穿着一身素白，

比雪还要冷上三分。她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一步步朝我走来，裙裾扫过积雪，

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毒蛇游过沙地。殿内的炭盆烧得正旺，噼啪一声轻响，

将我从梦魇中拽回。额角有冷汗滑落，沁入鬓发。我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御书房熟悉的明黄帐顶，鼻尖萦绕着龙涎香矜贵的气息。

不是镇北王府那个烧着地龙却依旧觉得彻骨寒冷的夜晚了。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皇叔？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在一旁响起。我偏过头，看见小皇帝萧景琰正搁下朱笔，

略显担忧地望着我。他今年刚满十六，先帝早逝，他仓促继位，朝局不稳，

我这个原本心灰意冷、远遁边关的皇叔，是被他一道又一道血泪交织的密诏硬生生请回来的。

我抬手按了按眉心，压下心底翻涌的旧痛，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沉静：“无妨，想起些旧事。

” 目光扫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其中一本用加急火漆封着，

是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北境狄戎再度蠢蠢欲动，朝中能征善战的老将凋零，

这才是我必须回来的理由。二 冷艳王妃五年前的镇北王府，还不是如今这般门庭冷落。

那时我刚从北境大捷归来，携赫赫战功，受封王爵，圣眷正浓。也是在那场庆功宴上，

我第一次清晰地看见沈听蓝。她坐在女眷席中，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襦裙，眉眼如画，

安静得像一株空谷幽兰。周遭的喧闹与奉承似乎都与她无关，

只在有人提到“王亦深”的名字时，她才会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

精准地落在那位以才学名动京城的探花郎身上，眼底有细碎的光。我知道王亦深，

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与沈听蓝是青梅竹马。京中人人都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桩婚事，

于沈家是无奈之下的权衡，于沈听蓝，更是屈辱。大婚之夜，我挑开她的盖头。

龙凤喜烛高燃，映得她面容姣好，却毫无血色。她垂着眼，不肯看我，

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嫁衣的袖口，指节泛白。“王妃，”我尽量放柔了声音，

“既入我镇北王府，我陆野在此立誓，此生必不负你。”她终于抬眼看我，

眸子里没有新嫁娘的羞怯，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王爷言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听蓝……遵命便是。”那一夜，红绡帐暖，她却僵直着身体，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我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和衣躺在她身侧。我知道她心里有人。我不急。我想，日子还长，

我总能用真心，一点点焐热她。三 冰山难融我待她，确实是掏心掏肺的好。她体弱，

畏寒，我便寻来天山暖玉，铺满她居住的整个院落，地下引入温泉水脉，确保四季如春。

她喜欢江南的刺绣，我便派人千里迢迢去苏杭请最好的绣娘，住进王府，

专为她一人裁制衣裳。她思念家人，我便允她沈家人随时可来王府探望，甚至动用人情，

为她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在工部谋了个闲职，打点上下，免得他受人排挤。她偶尔也会对我笑，

虽然那笑容很浅，转瞬即逝，带着刻意的客气。每当那时，我便觉得，战场上受过的伤，

朝堂上受过的气，都烟消云散了。哪怕只是她随口说一句“今日的汤不错”，

我也能记挂半晌，吩咐厨房明日再备。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却忘了，有些人的心，

不是石头，而是冰山，倾尽一生的热量，也未必能融化分毫，反而会被那彻骨的寒意冻伤。

四 心头血誓转折发生在那年宫宴。她误食了给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准备的点心，

中了奇毒。太医院束手无策，直言除非找到药王谷的“冰蟾雪莲”，否则回天乏术。

冰蟾雪莲乃药王谷镇谷之宝，岂是轻易能得？我别无他法，将昏迷不醒的她托付给心腹太医，

只身一人，三匹快马换乘，日夜兼程赶往药王谷。药王谷避世独立，机关重重，

我以一身伤痕和半副身家、并承诺北境三年不起战事为代价，才得以见到谷主，

求来那株救命雪莲。然而谷主捻须告诫：“王爷，雪莲药性至阳至霸，

需以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头热血为引，方能中和其性，否则王妃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

反受其害。”至亲至爱？她的至亲，是沈家父母，年事已高，经不起取心头血的折腾。

她的至爱……是王亦深。我当时守在她床前，看着她气息奄奄，面如金纸，

昏迷中依旧无意识地蹙着眉，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我几乎没有犹豫。“用我的。

”我对随行的太医说。太医震惊跪地：“王爷！万万不可！心头血非同小可，

取之轻则元气大伤，折损寿数，重则当场殒命！您万金之躯，关乎社稷……”“她是我的妻。

”我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若她有事，我要这寿数何用？动手。

”冰冷的刀尖刺入皮肉，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我看着那碗鲜红滚烫的心头血混入珍贵的雪莲药液中，被小心翼翼地喂进她苍白的唇间。

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重衣，却强撑着等到她喉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脉搏逐渐变得有力，才允许自己被扶下去包扎。她醒来后，沈家人和王亦深围在床前。

王亦深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听蓝，你吓死我了！你若有事，

我……我亦不能独活。”她虚弱地对他笑了笑，

目光掠过站在人群外围、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需要倚着门框才能站稳的我时，顿了顿，

只淡淡说了句：“有劳王爷费心。”费心。呵。我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比不上她这两个字带来的冰凉。原来我拼却性命换来的，

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费心”。五 背叛之痛若说心头血之事，是我一厢情愿，不曾言明，

怨不得她。那后来沈家的事，则真正让我见识到了，何为“理所当然”的背叛。

沈听蓝的父亲，那位一向自诩清高的沈御史，在朝堂上卷入了一场泼天的贪污案。

证据看似确凿，龙颜震怒，沈家顷刻间大厦将倾，男丁流放，女眷充官已是板上钉钉。

沈听蓝跪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与绝望。“王爷，求求你，

救救我父亲，救救沈家！他是被冤枉的！一定是有人陷害！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待你冷淡，可父亲是无辜的啊！”我扶起她，

指尖触及她冰凉的颤抖，心中那点因她平日冷淡而积郁的怨气，瞬间消散无踪。

只剩下满满的心疼。我知道沈御史未必完全清白，官场沉浮，谁能一尘不染？但为了她，

我愿意去搏一把，哪怕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那几日，我动用了所有在军中和朝堂的关系，

四处奔走，甚至不惜放下王爷的尊严，去求那些昔日与我不和的清流领袖。我彻夜不眠，

分析卷宗，寻找破绽。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丝线索，

证明沈御史在此案中更多是失察和被利用，而非主犯。我带着这些证据，

在秋雨冰冷的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雨水浸透了我的朝服，寒意刺骨。

膝盖从刺痛到麻木，再到几乎失去知觉。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与额角渗出的冷汗混在一起。我咬着牙，脑海里全是沈听蓝那双盈满泪水、充满祈求的眼睛。

天亮时分，宫门开启，内侍宣我进去。皇帝看着我一身狼狈，泥水混着血水从膝盖处渗出，

叹了口气：“陆野，你可知你此举，会得罪多少人？你军功卓著，本可安稳做你的逍遥王爷，

何必为了一个未必领情的沈家，蹚这浑水？”我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

声音沙哑却坚定：“臣，但求问心无愧。”最终，

皇帝看在我在北境的功劳和这份来之不易的“证据”份上，网开一面。沈御史罢官免职，

抄没家产，但保住了性命，沈家女眷也免于充官。沈家，算是勉强保住了根基。

我拖着几乎废掉的双腿，强忍着膝盖钻心的疼痛回到王府。心中唯一的念头，

就是想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想看到她如释重负的笑容。却在她院门外，

听到了她与王亦深的对话。“亦深哥哥，这次多亏了你！”是沈听蓝带着哭腔的声音，

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浓得化不开的依赖，“若不是你帮我父亲搜集那些关键证据，

在朝中多方周旋，我父亲只怕……我们沈家就完了！”王亦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关切：“听蓝，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沈伯父的事，就是我的事。

只是……唉，可惜我人微言轻，最终还是让伯父受了委屈，丢了官职。

倒是陆野王爷……”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他毕竟手握兵权，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

想必……也出了不少力吧？”沈听蓝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怨愤：“他？他一个武夫，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做什么？朝堂之事，

他懂什么？不过是在陛下面前跪了一夜，装装样子，博个重情重义的名声罢了！

真正救了我父亲的，是你冒着风险找来的那些关键证据！是他抢了你的功劳！

若不是他仗着兵权，陛下怎么会……怎么会如此轻判？说不定父亲根本就是无辜的！

”“听蓝，慎言！”王亦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假意劝阻。后面的话，

我再也没有听进去。原来，我赌上前程、尊严，甚至差点废掉一双腿换来的“网开一面”，

在她眼里，不过是“装装样子”。原来，

王亦深只是在背后递了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或许根本无关痛痒的“证据”，

就成了她心目中力挽狂澜、忍辱负重的英雄。而我陆野，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

都是抢功诿过，都是仗势欺人！那一刻，胸口尚未痊愈的伤口，仿佛又被狠狠撕开，

比刀剜之时更痛百倍。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我强行咽了下去。雨水混合着膝盖渗出的血水，

在我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暗红的痕迹，如同我此刻心底淌血的路。我默默转身，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院子，

离开了那个我视若珍宝、却始终视我如仇寇的女人。六 冷宫绝情经此一事，

我与沈听蓝之间，那层勉强维持的薄冰，彻底破裂，露出底下寒彻骨的深渊。

她对我愈发冷淡，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她觉得是我阻碍了她和王亦深的好姻缘，

觉得是我用权势压人，让她和她的家族蒙羞。而王亦深，则愈发频繁地出现在王府周围，

以“世交”、“故友”的名义，与沈听蓝“偶遇”，赏花、品茶、论诗，

将我这个名正言顺的丈夫，排斥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我并非毫无察觉。暗卫送来的消息，

一次次印证着我的猜测。只是边关军务日益繁忙，狄戎屡犯边境，我常常需要离京巡查。

我将王府的侍卫换了一拨忠心可靠之人，叮嘱他们保护好王妃的安全，

但不必过分限制她的自由。我仍存着一丝可笑的幻想，或许距离能产生美，

或许她能慢慢看清王亦深那温和面具下的虚伪与算计，或许时间能冲刷掉她的偏见，

让她看到我的真心。可我忘了，当一个人心里装满了另一个人时，你所有的退让和包容，

在她看来，都是虚伪的束缚和不可饶恕的罪证。我的忙碌，成了冷落她的借口；我的放手，

成了纵容她与王亦深来往的“阴谋”。最后一次冲突，爆发在我一次巡边归来后。

我带着一身北境的风沙和疲惫，刚踏入王府，就察觉到气氛不对。下人们噤若寒蝉，

眼神躲闪。沈听蓝的贴身丫鬟眼眶红红地迎上来，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王妃她……她……”“王妃怎么了？”我心头一紧，连日奔波的劳累瞬间被担忧取代。

“王妃在院子里……王、王公子来了，两人……两人好像吵起来了……”我心头一沉，

压抑着翻涌的怒火，大步走向后院。远远地，便看见荷花池边的凉亭中，

沈听蓝与王亦深相对而坐。王亦深似乎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而沈听蓝低着头，

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王亦深眼尖，看见我，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但很快被一种刻意的委屈和镇定取代：“陆王爷，您回来了。”沈听蓝也抬起头，

看到我的瞬间，眼神里没有丝毫丈夫归家的喜悦，只有浓浓的戒备、失望，

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厌恶。“王爷。”她冷冷地唤了一声，

如同对待一个闯入她领地的陌生人。我压下心头的火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怎么回事？

为何在此哭泣？”王亦深抢先一步，拱手道，语气带着几分告状的意味：“王爷明鉴，

在下今日前来，实属无奈！是想求王爷高抬贵手！家父……家父近日被御史弹劾，

说与之前沈伯父的案子有牵连，这分明是有人构陷！王爷您手握重权，在朝中一言九鼎，

若能替家父美言几句……”我打断他，目光如刀，直直射向沈听蓝，忽略掉王亦深，

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你的意思？你为他，来求我？”沈听蓝猛地站起身，

快步走到王亦深身前，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我隔绝在外，声音尖锐：“是又如何？陆野，

你已经害得我沈家如此，丢官罢职，沦为笑柄！现在还想对亦深哥哥家下手吗？

你怎么如此狠毒！步步紧逼！”“我狠毒？”我气极反笑，

积压已久的怒火和委屈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王亦深！你父亲是否涉案，

自有朝廷法度审查！你不在公堂之上为你父亲辩白，却跑到本王的王府，对本王的王妃哭诉，

是何居心？挑拨离间吗？”王亦深脸色一白，眼神闪烁，狡辩道：“王爷误会了！

在下只是……只是将听蓝视为知己，心中苦闷，无人可说，这才……”“知己？

”我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多年沙场历练出的杀伐之气不再掩饰，周身寒意凛然，

“滚出本王的王府！否则，别怪本王不顾同朝为官的情面，以擅闯亲王内院、骚扰王妃之罪，

将你拿下！”王亦深被我的气势所慑，踉跄后退，色厉内荏地指着我：“陆野！

你……你仗势欺人！蛮横无理！”说罢，再也顾不得风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跑了。

凉亭里只剩下我和沈听蓝。她看着我，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将我千刀万剐：“陆野，你现在满意了？是不是所有对我好的人，你都要赶尽杀绝？

是不是要我众叛亲离，只能依附于你，你才甘心？”我看着她为了另一个男人，

对我怒目而视，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的样子，心口的旧伤连同新痛一起发作，

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失控，捏得她骨节发白：“沈听蓝！

你看清楚！王亦深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若真有心，为何不堂堂正正去为他父亲奔走，

反而次次来利用你，让你冲在前面？他分明就是……”“利用？”沈听蓝用力甩开我的手，

像是碰到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手腕上已是一片红痕，“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坏人！

都心怀叵测！只有你是正人君子！是救世主！陆野，我告诉你，我宁愿被亦深哥哥利用，

也比待在你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身边干净！”刽子手。又是刽子手。我征战沙场，

护卫疆土，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守护家国的印记，在她眼里，却只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我看着她决绝而憎恨的背影，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支撑着我的某种信念，在这一刻，

轰然倒塌，碎成齑粉。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死了。

七 绝子之殇那场争吵之后，我和沈听蓝陷入了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冷战。王府偌大，

亭台楼阁，却如同一个华丽的冰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寒意。我依旧忙于军务，

试图用无尽的公文和边境的警讯来麻痹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但心底的寒冰，越积越厚，

几乎要将我的血脉都冻结。我开始避免回王府，常常宿在军营或京郊的别院。

关于她和王亦深的流言，却依旧不可避免地传入耳中。听说王亦深家处境不妙，

他父亲被查办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听说沈听蓝为此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