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白烛燃到了底，蜡油凝固成蜿蜒的泪痕，混着香灰的味道，在空气里沉沉地压着。
苏晚跪在蒲团上，指尖机械地叠着金元宝，指腹被粗糙的纸边磨出细小的红痕。
供桌上，母亲温慧的骨灰盒盖着块素色方巾，旁边摆着的黑白照片里，她笑得眼尾弯成月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叫她“晚晚”。
“吱呀——”虚掩的木门被推开，穿堂风卷着外头的阳光涌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晃眼的光带。
苏晚抬头时，正好撞见父亲苏建国站在光里，身影被拉得很长，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的影子。
“爸？”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三天里，她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苏建国搓了搓手，喉结动了动，才抬脚跨进门。
他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深色外套沾了些尘土，看起来比三天前憔悴了些，却又带着种异样的仓促。
“晚晚，”他避开女儿的目光，看向供桌，又飞快转回来，“这是……林秀阿姨，还有她女儿，薇薇。”
被叫做林秀的女人往前站了半步，约莫西十出头的年纪，穿一件崭新的淡蓝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脸上堆着客气的笑，眼神却在灵堂里飞快扫了一圈，像是在估量什么。
她推了推身边的少女：“薇薇，叫姐姐。”
少女应声往前挪了挪，看着比苏晚小一两岁的样子，梳着齐刘海，头发用粉色皮筋扎成马尾，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裙子，裙摆还沾着点草屑。
“姐、姐姐好，我叫林薇薇。”
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耸着，看起来怯生生的，眼角却飞快地、极隐蔽地抬了一下——目光精准地落在苏晚手腕上那只旧银镯上。
银镯是母亲给的，一对，另一只在陆言那儿。
是她们小时候，两家大人玩笑般定下娃娃亲时，母亲亲手给戴上的，戴了十几年，内侧的花纹都快磨平了。
此刻被林薇薇那道眼神扫过，苏晚莫名觉得手腕一凉，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以后，”苏建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怔忪，他说得很快，像是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反悔，“她们就住这儿了。
晚晚，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砸下来，苏晚手里的金元宝“啪”地掉在地上，散开了半边。
她看着父亲，又看看那对陌生的母女，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的照片就在身后，笑得那么温和，可眼前这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己经迫不及待地给她找好了“新妈”。
林秀大概是看出了苏晚的僵硬，脸上的笑更深了些，伸手想去碰她的胳膊：“晚晚啊，我知道这时候来……是有点唐突，可你爸一个人也不容易，以后啊，我和薇薇……别碰我。”
苏晚猛地往后缩了缩手，声音不大，却带着股没由来的尖锐。
她站起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一阵发麻，“灵堂还在这儿。”
林秀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淡了些。
苏建国皱起眉：“晚晚，怎么说话呢？
林秀阿姨是好意。”
“好意？”
苏晚低头看着地上散开的金元宝，忽然觉得眼睛发酸，“我妈才走三天。”
“你这孩子！”
苏建国的声音拔高了些，又迅速压低，带着点难堪的烦躁，“人死不能复生，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日子？”
苏晚抬起头，视线掠过父亲躲闪的脸，掠过林秀不自在的表情，最后落在林薇薇身上。
少女己经重新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可苏晚清楚地记得，刚才那一瞬间，她眼里根本没有半分怯意，只有一种近乎首白的打量——像只刚闯进别人领地的小兽，正偷偷打量着属于主人的东西。
风吹过窗棂，带起供桌上的纸钱，轻轻打了个旋。
母亲的照片在香烛的烟气里，笑容似乎模糊了些。
苏晚弯腰捡起地上的金元宝，指尖冰凉，忽然明白，从这一刻起，这个她住了二十年的家，大概再也不是她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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