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江南谢府绣楼)针尖刺破紧绷的素缎,引出一缕润泽如朝露的绯色丝线。
十五岁的谢锦屏住呼吸,琥珀色的右眼专注如星,指尖灵巧地穿梭、回绕,在雪白缎面上绣出半片娇艳欲滴的牡丹花瓣。
灯烛暖黄的光晕笼着她,右颊上那枚天生的、殷红如血的牡丹胎记,在光下流转着生动的华彩,仿佛与缎上花魂交相辉映。
“锦儿这手‘捻金错彩’的功夫,越发精进了。”
父亲谢清源的声音温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他立于女儿身后,望着绣架上那幅即将完成的《双面牡丹·盛世清平图》。
正面,是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翻转绣绷,背面亦是繁花似锦,叶脉分明,针脚细腻得令人叹为观止。
此乃谢家秘传“双面异色异绣”的绝技,非心手合一、灵性天成者不可得。
窗外,上元灯节的喧嚣隐隐传来,烟花在墨蓝天幕炸开绚烂的光团,映得绣楼忽明忽暗。
谢锦唇角微弯,刚想答话——“砰!”
一声巨响,绣楼雕花木门轰然碎裂!
木屑纷飞如雪。
暖意瞬间冻结。
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如同撕裂夜幕的鬼魅,裹挟着凛冬的寒气与浓重的血腥味,涌了进来。
冰冷的刀锋在烛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瞬间照亮了他们左腕上统一的、扭曲狰狞的蛇形刺青!
“护住秘谱!
走!”
谢清源目眦欲裂,猛地将女儿推向靠窗的绣架,自己却像一座骤然拔起的山岳,挡在了黑衣人与谢锦之间。
他抄起沉重的檀木绣绷,狠狠砸向冲在最前的敌人。
绣绷碎裂,金线银丝漫天飞散,如同被撕碎的盛世幻梦。
惨叫、利刃破开皮肉的闷响、瓷器玉器的碎裂声……瞬间塞满了这方曾浸满丝线温香的天地。
滚烫的血溅上绣架,在雪白的缎面洇开大片刺目的猩红。
那朵只绣了一半的牡丹,被血污浸透,花瓣边缘迅速晕染开一片狰狞的暗褐。
“爹——!”
谢锦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为无声的悲鸣。
她眼睁睁看着一把长刀,毫无滞涩地穿透了父亲宽厚的胸膛。
谢清源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口中鲜血狂涌,却用尽最后力气,将怀中贴身珍藏的、用油布包裹的《双面牡丹绣谱》狠狠塞进女儿怀里。
“活…下去…” 他双目圆睁,死死瞪着那步步逼近、腕缠蛇纹的首领,轰然倒地。
“秘谱在那丫头手里!
抓住她!”
首领的声音嘶哑如夜枭,淬毒的刀尖首指谢锦。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却又被怀中那染血的绣谱烙得滚烫。
活下去!
爹的话是最后的支撑。
谢锦抱紧绣谱,转身撞开绣楼后窗的支摘窗,像一只折翼的蝶,跌入冰冷的夜风里。
寒风如刀,割在脸上。
身后是追兵沉重的脚步和破空而来的弩箭呼啸。
她跌跌撞撞冲向谢府后山,那片熟悉的悬崖。
崖下是奔腾咆哮的沧浪江,黑沉沉的江水在月光下翻滚着冰冷的白沫。
无处可逃。
悬崖边,冷月如钩。
狂风卷起她的衣袂和散乱的长发。
腕缠蛇纹的首领带着两个手下,堵死了所有退路。
“谢家牡丹?
呵,” 首领逼近,目光阴鸷地扫过她右颊那枚在月光下依旧醒目的胎记,声音里带着残忍的嘲弄,“这福气,只配喂野狗!”
刀光乍起!
不是劈砍,而是带着极致羞辱的斜掠!
“啊——!”
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淹没了谢锦。
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划过她右颊娇嫩的皮肤,将那枚凝聚着家族荣耀与天赋象征的牡丹胎记,硬生生割裂!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分不清是泪是血。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怀中的绣谱险些脱手。
“把秘谱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首领的刀尖滴着血,步步紧逼。
身后是万丈深渊,脚下碎石滚落,坠入漆黑江涛,无声无息。
爹的血,脸上的痛,灭门的恨,在胸腔里烧成一片滔天烈焰。
交出去?
让仇人如愿?
让谢家百年绝技蒙尘?
绝不!
谢锦猛地抬头,右眼在剧痛和泪水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像淬火的寒星。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染血的绣谱死死按在胸前,仿佛那是父亲最后的心跳。
“谢家的东西…你们…不配!”
话音未落,她决绝地纵身一跃!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尖啸,失重的感觉吞噬了所有。
冰冷刺骨的江水气息扑面而来。
下坠的瞬间,她仿佛看到父亲欣慰又痛楚的目光,看到绣楼上那幅被血污浸染的《双面牡丹图》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悬崖之上)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崖边,月白的衣袂在夜风中轻扬,宛若谪仙。
他俯视着下方吞噬了少女的漆黑深渊,眼神沉静无波,深灰色的瞳孔映着远处谢府冲天的火光,跳跃着幽暗难辨的光芒。
一个同样身着黑衣、但气息更加阴冷的男人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左腕的蛇形刺青在月光下一闪而逝:“主子,人坠崖了。
秘谱…无妨。”
年轻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冽,他正是当朝二皇子,萧彻。
“沧浪江水流湍急,下游五十里,我们的人等着。
活要见人…”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死,也要见尸。
尤其是她脸上…被划开的东西。”
他抬眸,望向火光映照下如同炼狱的谢府废墟,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局棋,才刚刚落子。”
低语散在风里,带着冰冷的权谋气息,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凄厉哭喊交织在一起,为这个上元夜,谱写了一曲血色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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