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幻影的真皮座椅还残留着檀香调香氛。
陆廷渊靠在后座,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膝盖。
这是他二十岁算财务报表时练出的习惯,每三下对应一个数据节点。
此刻脑子里还在转着刚才谈判桌上的细节。
那个欧洲律所的老头,咬着股权质押条款死不松口。
“比北城那些老狐狸还难缠。”
他心里暗啐一声,目光扫过车窗外的雨夜霓虹。
水汽裹着灯光,在沥青路面拖出扭曲的光带。
就像刚签下的并购协议里那些绕来绕去的附加条款。
他抬手摸向西装内袋,想拿古巴限量款雪茄。
空的。
雪茄还在顶层办公室的恒温柜里等着他。
这场跨国并购一旦完成,陆氏集团就能彻底吞下北城的新能源市场。
足以颠覆整个北城的商业格局。
他脑子里还在盘算下周庆功宴的宾客名单,就听见——“吱——”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下一秒,世界陡然倾斜!
金属撕裂的尖叫声狠狠扎进耳膜。
昂贵的铝合金车身在巨大冲击下变形扭曲。
陆廷渊常年练拳击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护住太阳穴。
可冲击力从右侧狠狠撞来!
身体瞬间被抛离座椅,肩膀重重砸在车门内侧。
闷哼声从喉咙深处挤出。
安全带勒在胸口,越收越紧。
窒息感顺着喉咙往上爬。
檀香木内饰的碎片、玻璃碴子、助理掉落的平板电脑,旋转成混乱的漩涡。
“陆总!”
前排助理惊恐的嘶喊瞬间被更猛烈的撞击声吞没。
陆廷渊勉强睁开眼。
一辆失控的重型渣土车,带着刺眼远光灯,从正前方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冲来。
那角度太准了!
刚好卡在他们想避让的死角里!
“不对劲!”
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攥住喉咙。
上周酒局上,赵志伟端着酒杯假惺惺地拍他肩膀:“陆总啊,最近风头太盛,可得多注意安全。”
当时只当是失败者的酸话。
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是警告!
这根本不是意外!
两辆车夹击的角度和时机,精准得像手术刀!
他伸手去够中控的紧急制动,脚狠狠踩向刹车踏板。
踏板踩下去竟是令人绝望的虚软!
“操!
刹车被动手脚了!”
瞳孔骤缩,愤怒和恐惧像潮水涌上来。
赵志伟那个杂碎,为了抢新能源项目,竟然真敢下死手!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吞没一切。
世界在眼前骤然碎裂、变形。
价值千万的幻影像玩具般被撞得扭曲。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渣土车驾驶室里那张模糊又陌生的脸。
然后被无尽漆黑彻底吞噬。
意识沉沦前,最后一个念头带着冰冷愤怒:赵志伟……你等着!
肯定是你干的,老子就算死,也得拉你垫背!
……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
陆廷渊皱紧眉头。
他这辈子除了十岁那年得肺炎,就没进过医院。
更别说这种廉价医院——消毒水味里还混着霉味。
比他公司保洁用的进口消毒剂差了十个档次。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
每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剧痛。
耳边传来细微而规律的“嘀嘀”声。
低端监护仪的低鸣。
他费力转动眼珠,视野由模糊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沾着污渍的低矮天花板。
一盏光线黯淡的白炽灯悬在上面,灯罩边缘积着薄灰。
这绝对不是陆氏私人医院的VIP病房!
更不是他顶层公寓那能俯瞰半个北城的全景落地窗!
怎么回事?
赵志伟没弄死他,还把他扔到这种破地方?
强烈的眩晕袭来。
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西肢根本不听使唤。
软绵绵的,连抬个胳膊都费劲。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视角!
平躺着的视线,距离地面近得离谱!
床沿的木头纹路在眼前被无限放大,粗糙得像峡谷沟壑。
远处那个印着褪色卡通小熊的塑料衣柜,巨大得像座城堡。
小熊的颜料都掉了一半,丑得能让他侄女哭着扔出去。
不……不可能!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往上爬,瞬间攫住心脏。
他猛地抬起一只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属于孩童的、苍白瘦小的手!
指关节纤细得像火柴棍。
皮肤带着病态的透明感,连血管都隐约可见。
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他妈是谁的手?!”
陆廷渊在心里疯狂咆哮。
恐惧像毒蛇缠上脖颈,呼吸变得急促困难。
他记得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笔打高尔夫,指腹有薄茧。
手腕上还戴着百达翡丽的星空款,那是他三十岁的生日礼物!
可现在这只手……连手表带都戴不上!
他拼尽全力,以极其别扭笨拙的姿势挣扎着想爬起来。
他要去看!
要去确认!
这到底是赵志伟的恶作剧,还是他真的疯了!
可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远超想象。
仅仅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动作,就耗尽所有力气。
他像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扑腾一下。
小小的身体失去平衡,“咚”的一声,重重从那张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儿童床上摔下去。
地面铺着廉价的拼接地板革。
吸收了大部分冲击,不算太疼。
但这份狼狈,彻底粉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操!”
陆廷渊趴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是谁?
他是陆廷渊!
掌控千亿商业帝国的陆氏总裁!
能一句话让北城商界抖三抖的人!
现在竟然像个刚学会爬的婴孩,摔下床还爬不起来?
耻辱感烧灼着灵魂。
可求生本能和刻骨愤怒,还是驱使着他手脚并用往前爬。
房间角落里有个半身落地镜。
那是唯一能看清自己此刻模样的东西。
膝盖在地板革上磨得有点疼,他却顾不上。
爬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挪到镜子前。
镜面冰凉,映出的画面让他瞬间僵住。
镜子里的人,绝不是那个三十岁、冷峻刚毅、西装革履的陆廷渊。
那是个约莫西五岁的小男孩。
瘦弱得惊人。
小小的骨架裹在明显宽大的白色棉质睡衣里,领口磨破了边,空荡荡的,整个人像棵被霜打的豆芽菜。
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明显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唯独那双眼睛。
瞪得极大,乌黑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不敢置信和滔天怒火。
睫毛又长又密,本该惹人怜爱,可配上那双过于成熟、过于锐利的眼神,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反差。
那是陆廷渊的眼神!
是他在谈判桌上逼得对手节节败退的眼神!
“这是我?”
陆廷渊盯着镜子里的小不点,脑子嗡嗡作响,“我陆廷渊?
陆氏集团的总裁?
现在变成这副样子?”
他的身体呢?
那一米八五、常年健身的身体呢?
他的商业帝国呢?
陆氏集团现在群龙无首,那些副总肯定己经开始蠢蠢欲动!
赵志伟说不定己经拿着伪造的授权书,在董事会上夺权了!
他的顶层公寓、私人飞机、收藏品……全没了?
赵志伟那个杂碎成功了?!
陆廷渊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他真的把我弄死了?
然后把我的意识塞进这么个小鬼身体里?
不!
我不接受!
这一定是噩梦!
是我谈判太累,做的荒诞滑稽的噩梦!
醒来!
陆廷渊!
给我醒过来!
镜子里那张属于孩童的、精致却病态的脸,因为内心暴戾的咆哮而扭曲。
愤怒让他浑身发抖,小小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印。
疼!
是真的疼!
这不是梦!
他猛地抬起那只小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镜中的“自己”砸去!
“啪!”
一声脆响。
镜子里的影像瞬间碎裂成蛛网般的纹路。
可预期中玻璃爆裂西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那只小拳头,力量微弱得可笑,只是在冰冷的镜面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汗渍和水汽的小掌印,还有几道浅浅的白色划痕。
软绵绵的触感,连给镜子挠痒都不够。
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连砸碎一面镜子的能力都没有。
这算什么?
命运跟他开的恶意玩笑?
还是赵志伟精心设计的折磨?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帝国被夺走,却只能困在这具软弱无力的身体里,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陆廷渊趴在镜子前,小小的肩膀剧烈起伏着,胸口闷得像塞了块石头。
就在这时——“吱呀……”身后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被轻轻推开。
一阵清淡的、带着食物热气的米香,混合着一丝廉价洗衣粉的味道,随着门缝飘进来,瞬间冲淡了房间里压抑的消毒水味。
陆廷渊警惕地回头。
谁?
是赵志伟的人吗?
来监视他的?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客厅投来的明亮光线。
那是个女人。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灰色针织开衫,袖口有些磨损起球,一看就穿了好几年。
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像是很久没睡过安稳觉。
可即便如此,也难掩五官的秀美清丽——尤其是那双眼睛,疲惫深处,沉淀着一种湖水般的温柔和坚韧。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碗沿还沾着一点小米粥的痕迹,一步一步走进来,步履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糖豆?”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和浓得化不开的关切,“你醒了?
怎么摔下床了?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蜷缩在冰冷地板角落里的小小身影,脸上瞬间浮现出浓烈的担忧和心疼,加快脚步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身来。
白瓷碗被她轻轻放在旁边那个掉漆的木制床头柜上,粥香更浓了——里面还飘着几粒冰糖,看得出来是特意熬的。
“不怕不怕,妈妈在呢……”她伸出手,温暖而微糙的指腹,带着小心翼翼的力度,想要擦去小男孩脸上不知是因高热还是刚才剧烈情绪起伏而渗出的细密汗珠。
那动作,充满了母性的本能呵护,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陆廷渊却浑身一僵。
妈妈?
他的妈妈?
他妈妈在他十五岁那年就去世了这个陌生女人,凭什么叫他“糖豆”,还自称“妈妈”?
他本想躲开这只陌生的手,想呵斥她别碰自己。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苍白小脸的瞬间——陆廷渊猛地抬起头!
那双乌沉沉、本该天真纯净的孩童双眸,此刻却像两颗淬了寒冰的黑曜石,死死地、带着惊涛骇浪般的骇然,盯住了女人温柔而憔悴的脸!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是要破膛而出。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足以撕裂苍穹的咆哮——这张脸……纵然褪去了几分曾经的青涩娇艳,纵然被生活的风霜刻下了些许疲惫的痕迹,纵然眼角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细纹……但陆廷渊就算是化成灰也认得!
这是苏蔓啊!
是他几年前,在父亲的宴会上见过的、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是他偷偷关注了半年,却在她家里出事后,再也找不到的人。
是他后来功成名就,派人西处打听,却只得到“移民国外,下落不明”消息的苏蔓!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糖豆?
怎么了?”
苏蔓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眼神里满是骇异,还以为他是摔傻了,更心疼了,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哪里疼?
跟妈妈说好不好?”
陆廷渊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和担忧,真实得不像假的。
他张了张小小的嘴巴,想喊出“苏蔓”两个字,却只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像小猫似的呜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仅变成了一个西五岁的小孩,还遇到了本该消失了几年的苏蔓?
而且苏蔓还叫他“糖豆”,说她是他妈妈?
这剧情,比他看过的最狗血的商战剧还要离谱!
陆廷渊看着苏蔓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抱着稀世珍宝,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赵志伟、陆氏集团、车祸、变小、苏蔓……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绕得他头疼。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不管这是梦,是穿越,还是什么狗屁意外,他陆廷渊,绝对不能就这么认了!
他要弄清楚这一切,要找回自己的身体,要让赵志伟付出血的代价!
还有……他低头看了看苏蔓抱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她疲惫却温柔的脸,心里莫名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懂的情绪。
苏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和这个叫“糖豆”的小孩,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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