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宝风波

京城的清晨总是从喧嚣开始，但这份喧嚣与林晓风和小丸子主仆二人无关。

他们正被房东李大娘堵在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门口，听着比集市吆喝还刺耳的奚落。

“林大才子！您那墨宝能不能先换点实在的铜板？”李大娘叉着腰，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晓风脸上，“拖欠三个月房租，真当老娘开善堂的啊？

”林晓风掸了掸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

嘴角还挂着那副惯有的、若有似无的笑：“大娘此言差矣，晚生这不是正在积蓄灵感，

打算为您题一幅‘仁德广被，福泽四方’的匾额么？挂门口，保准您这宅子房价翻倍。

”旁边十六七岁的书童小丸子苦着脸，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小声嘀咕：“公子，

积蓄灵感也不能当饭吃，咱上次吃顿饱饭还是三天前……”李大娘显然不吃这套，

白眼几乎翻到后脑勺：“少来！上次你说给我写‘慈眉善目’，

结果街坊都说那字拆开看像‘兹女目善’！老娘不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话！收拾东西，立刻！

马上！滚蛋！”最终，装着几支秃笔、一方破砚和几本旧书的破旧书箱被无情地扔出大门。

林晓风和小丸子站在熙熙攘攘的京城街头，真正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小丸子哭丧着脸：“公子，这下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林晓风潇洒一甩头——尽管头发也有些油腻——拎起书箱：“怕什么？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走，摆摊去，公子我卖艺养你！”他们的“艺”，

就是在街角代写书信、家书、诉状，兼带说点即兴编撰、讽喻时弊的小段子。

林晓风才思敏捷，写家书能写得催人泪下，写诉状能写得逻辑缜密，至于说段子，

更是巧妙运用谐音、拆字，常常逗得围观百姓捧腹，偶尔得了几个铜板，

便先去买个馒头填肚子。这日，林晓风正以一位老农口吻给其远方儿子写家书，写到情深处，

周围几个大娘都抹起眼泪。写完，老农感激地多给了一文钱。小丸子攥着钱，

眼睛发亮：“公子，能买俩肉包子了！”林晓风却把钱一推，对小丸子眨眨眼：“不急，

看公子再赚一笔。”只见他转向人群，清了清嗓子：“各位乡亲父老，

今日小子再奉上一段‘京城奇闻录’，博大家一乐。话说那城东贾大人，新得了只珍贵鹦鹉，

通体雪白，取名‘胜雪’……”众人一听涉及当朝权贵贾富贵，立刻竖起耳朵。“这日，

贾大人得意，向宾客炫耀此鸟，连问三声：‘吾鸟何如？’宾客皆赞：‘大人之鸟，

非凡鸟也！’‘大人之鸟，洁白胜雪！’‘大人之鸟，雄壮无比！’贾大人大喜。

忽闻角落一人喃喃：‘再非凡，不还是个鸟？’”静默片刻，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小丸子一边笑一边收着打赏的铜钱，一边又紧张地拽林晓风袖子：“公子，您这嘴迟早惹祸！

”林晓风不以为意，接过铜钱，拍板道：“收工！吃肉包子去！

”林晓风和小丸子蜷缩在一处勉强遮风的破庙角落里，分享着热腾腾的肉包子。

林晓风虽衣衫落魄，神色却从容，仿佛眼前不是残垣断壁，而是他的清风明月。

他咬一口包子，还能品评一句：“此馅料调味稍咸，若能佐以清粥，方显中和之美。

”小丸子狼吞虎咽，含糊道：“我的好公子诶，有肉包子就是神仙日子了，您还挑？

咱这‘神殿’指破庙冬冷夏热，可比不上人家贾大人新起的‘凡宅’。”提到贾富贵，

小丸子的话匣子打开了：“您说那贾大人，府邸修得比亲王府还气派！我前两天路过，

好家伙，占了大半条街！听说里头‘厅殿楼阁’，巍峨得很。那大门槛，

高的我都怕跨不过去！”林晓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酷轩峻’？

怕是‘酷炫峻’吧。逾制而建，殿宇森森，也不怕福薄压不住。”他抿了口凉水，

仿佛在品茶，“其家奢华，然品味嘛……听闻厅堂挂满金箔，古玩玉器堆砌，俗不可耐，

恰似美人披金挂银却胸无点墨。”小丸子猛点头：“对对对！

听说他家假山都是从太湖运来的石头，一棵古树花的钱够咱吃一辈子肉包子了！

还请了好多文人去题字画画，装点门面。不过都说贾大人自己斗大字不识一箩筐，

附庸风雅罢了。”京城便是这般光怪陆离。一面是林晓风这般腹有诗书却饥肠辘辘的真才子，

挣扎在温饱边缘，苦中作乐；另一面是贾富贵之类靠裙带关系上位、贪婪虚荣的权贵，

挥霍着民脂民膏，极尽奢华之能事，试图用金钱堆砌出文化底蕴，

却只落下个“富丽堂皇却毫无灵魂”的笑柄。林晓风望着破庙窗棂外的一弯新月，

语气淡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世间之事，大抵如此。然于我而言，有肉包子吃，

有书可读，有破庙可栖身，观世间百态，写嬉笑文章，亦快事一件。

”小丸子叹口气：“公子您就自我安慰吧。我就盼着哪天时来运转，

咱也能住进不漏雨的屋子。”主仆二人，一个安贫乐道，幽默以对；一个更为现实，

渴求温饱。在这繁华又残酷的京城里，他们的命运仿佛一叶浮萍。几日后的清晨，

林晓风和小丸子刚在老地方支起代写书信的摊子，

就见两个身着锦服、家丁模样的人径直走来，目光在几个摊位间扫视，最终落在他们身上。

“敢问，可是林晓风林公子？”林晓风抬眼，不卑不亢：“正是晚生。二位是要写家书，

还是诉状？”为首的家丁脸上带着几分倨傲：“我家老爷新府落成，

遍请京城文人墨客题写匾额楹联。听闻林公子虽……呃，虽身处市井，却颇有急智与才名，

特请公子过府一试。酬劳嘛，自然丰厚。”说着，掂了掂手中的钱袋，铜钱碰撞声清脆诱人。

小丸子一听“丰厚”二字，眼睛瞬间亮了，拼命给林晓风使眼色。林晓风却微微蹙眉。

他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老爷”是谁。贾富贵之流，正是他平日段子里讽刺的对象。

要他为其歌功颂德、粉饰门面，心中极为不屑。他放下笔，

语气疏淡：“原来是为贾大人办事。晚生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且市井之徒，

笔墨恐污了贾府高堂，还请另请高明。”家丁没想到会被拒绝，脸色一沉：“林公子，

这可是难得的机遇！多少人挤破头想给我家老爷题字都没门路！

”小丸子急得直扯林晓风袖子，压低声音：“公子！肉包子！热腾腾的肉包子！还有房租！

咱不能一直睡破庙啊！”林晓风瞥了眼小丸子渴望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磨损的袖口，

以及那方快见底的劣质墨砚。清高不能当饭吃，现实的窘迫如冷水浇头。家丁见状，

又加重筹码：“老爷说了，若题字得好，另有重赏！足够公子在京城体面地住上一年半载了。

”小丸子几乎要替林晓风点头了。林晓风内心挣扎。一方面是对权贵的鄙夷，

另一方面是生存的残酷压力。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坚持，

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罢了罢了。既是贾大人盛情相邀，晚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丸子，收摊。”小丸子欢呼一声，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

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一连串的肉包子。林晓风站起身，

望了望贾府方向那一片巍峨的屋脊兽头，对那小家丁道：“前头带路吧。”语气平静，

却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恶作剧般的微光。他知道，踏进贾府，

便是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他的才思与幽默，

或许将找到另一种施展的方式——一种或许危险，却绝对有趣的方式。

林晓风和小丸子跟着家丁，穿过巍峨的朱漆大门，踏入贾府。一进门，

小丸子就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那门槛果真如他之前所说，高得离谱。院内亭台楼阁，

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却总透着一股暴发户的俗气。金箔贴墙，玉器随处摆放，

假山怪石突兀地矗立着，仿佛在拼命证明主人的“品味”与财富。贾富贵挺着便便大腹，

在一众溜须拍马的门客簇拥下，摇着折扇尽管天气并不热，

拖着长腔道：“林公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他故意将“寒舍”二字咬得极重。

林晓风忍住笑意，拱手道：“贾大人过谦了。若您这府邸都称‘寒舍’，

那晚生住的怕是连风雨都挡不住了。”这话引得几个门客尴尬地赔笑，贾富贵却似乎很受用，

觉得这落魄才子总算识相。一位山羊胡门客上前，

摇头晃脑地品评着廊柱上不知从哪淘来的仿古画：“大人您看，此画意境深远，笔力遒劲，

必是前朝大家手笔，与府上气象相得益彰啊！”另一胖门客立刻接话：“正是正是！

大人收藏之丰，眼光之独到，我等望尘莫及。只是这厅堂匾额、楹联，

还需林公子这般真正才子的墨宝，方能画龙点睛！”贾富贵被捧得飘飘然，

对林晓风道：“林公子，老夫素闻你急智。这府内各处题词，就全仰仗你了。

务必既要彰显气派，又要蕴含文雅！酬劳嘛，好说！”他拍了拍手，

下人立刻端上一盘雪花白银。小丸子看着银子，眼睛都直了，偷偷拽林晓风衣角。

林晓风瞥了眼那盘银子，又扫过贾富贵虚荣的嘴脸和门客们谄媚的形态，

心中那点文人的清高与现实的窘迫再次交锋，最终化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接过笔砚，

道：“既蒙大人看重，晚生必当竭尽所能，让这府邸……‘名’副其实。

”主仆二人被安置在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潜心创作”。门一关，

小丸子就急不可待地低声道：“公子，那么多银子！咱们真要给这……这等人歌功颂德？

”林晓风嘴角一扬，铺开宣纸，磨墨道：“歌功颂德？自然要。不仅要，

还要让他‘名’扬京城。来，小丸子，公子教你玩个文字游戏。

”“竹苞堂”：林晓风提笔写下“竹苞”二字，笔力遒劲，表面看极具风骨。

“《诗经》有云，‘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喻家族根基稳固，枝叶繁茂。贾大人必定喜欢。

”他轻笑一声，对小丸子解释道：“但这‘竹’字，拆开可是‘个个’；‘苞’字，

拆开便是‘草包’。合起来，便是‘个个草包’。挂在他那正厅，再合适不过。

”“勤学守规”书房匾：贾富贵特意要求书房要题“勤学守规”四字，

以示其虽出身行伍实乃裙带，却重文好学。林晓风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