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中有人暗自打量这座宅院，三进三出的格局算不上恢弘，装潢也称不上华贵，反倒显出几分朴素。
李招娣的夫君卢凡置办的这处宅子，在长安城诸多宅邸中并不起眼。
席间与李招娣交情最深的，当属南阳公主。
她乃隋炀帝与萧皇后嫡长女，早年下嫁宇文化及之弟宇文士及。
南阳公主笑问：“招娣，先前怎未在长安办喜宴？”
李招娣淡然一笑：“婚礼己在夫君故里幽州范阳郡办过，长安便不必再费周章。”
正说话间，天色骤变，浓云翻墨，暴雨骤至，豆大的雨点砸在屋瓦上，噼啪作响。
李招娣站在窗前，望着瓢泼大雨，眉间浮起一丝忧虑。
这般大的雨势，不知夫君是否会受寒。
她原想撑着油伞出门相迎，可又不知丈夫此刻身在何处。
卢凡因机缘得遇天子杨广，受命周游西方，行踪飘忽不定，连她这个枕边人都不甚清楚。
正忧思间，忽闻一声尖锐的斥骂："这破屋子竟漏雨！
李招娣，你堂堂国公府千金，竟嫁到此等寒酸之处，真是有辱门楣！
"抬眼望去，正是柴家大姐。
自她未嫁柴绍后，这位便总对她冷言相讥。
李招娣不疾不徐，浅笑道："抱歉，家夫素来亲自修缮屋子，不想仍有疏漏，这就命人修补。
"侍女青鸟却面露难色："夫人，主人有令，这屋子除他之外不得让人动。
"李招娣略作思量："事急从权，过后我再向夫君请罪。
"听得此言，青鸟忙带人上房修葺。
谁知掀开瓦片，竟见层层金箔藏于其下，厚似金叶。
青鸟恍然，原来主人执意亲自动手，竟是为藏私房。
正当她欲掩藏时，脚下木板突然断裂。
雨水冲刷着金箔，簌簌落下，在厅堂中洒下一片金雨。
转瞬间，地上己积起金山，映着灯火炫目耀眼。
满堂贵妇虽皆出身富贵，却也不曾见过这般场面。
"天爷！
这得多少金子？
""莫非是天上掉下来的？
""竟是从房顶漏下的！
""怕不是赃物吧？
""哪有盗贼把赃物藏房顶的？
"李招娣怔在原地。
她分明记得当初修葺时，房顶只有茅草。
这必是夫君私藏。
一念及此，她不由蹙眉——这许多金子，恐会牵连父亲。
好友南阳公主见状，忙解围道："许是黄铜也未可知。
"在大隋时期，铜同样是铸币的重要原料。
尽管明朝嘉靖年间才开始使用黄铜铸造钱币，此前多为青铜质地。
此刻的李招娣满心困惑，她无法相信父亲唐国公李渊会将私藏的黄金藏在自家屋顶！
毕竟唐国公府内本就有秘密金库，专门存放祖孙三代积攒的财物！
她忽然想起，近三年来夫君卢凡时常独自修缮屋顶，莫非是他……她拾起一片金箔，细细端详——这分明是黄金，绝非黄铜！
周围聚集的豪门女眷们纷纷凑近，争相传看。
“这绝对是真金，不是铜！”
“我怎么瞧着像黄铜？”
“看色泽便知——黄金澄黄纯粹，黄铜因含锌而泛白……再试质地，纯金柔软可留牙印，黄铜坚硬咬不动。”
“黄金入手沉甸甸，黄铜轻若无物。”
“经此一说，倒容易分辨了。”
“看来这些确是黄金无疑！”
“我家经营金矿，可作证这都是真金！”
确认金箔真身后，李招娣愈发疑惑：究竟何人将数千两黄金隐匿于屋顶？
在场女眷虽出身显赫，却非皆富可敌国。
隋廷杨坚父子吝啬成性，除少数门阀敢中饱私囊外，寻常家族全数家资不过数万两黄金——且多由家主掌控，这些女眷罕有财权。
望着堆积如山的金箔，众人瞠目结舌。
“竟将黄金置于屋顶，不怕遭贼惦记？”
“莫非患了失心疯？
府库不用偏藏房梁！”
“难怪今日设宴，原是要炫耀家底……蹊跷！
李招娣素来衣着简朴，陈设亦不奢华，何以将黄金曝露人前？”
诸多异样目光投向李招娣，仿佛她在刻意炫富。
柴绍之姐嗤之以鼻：“李招娣，今日这出闹剧何意？
伪作屋漏展示金箔，当我等没见过世面？”
李招娣闻言委屈万分：“柴大姐明鉴，我实不知屋顶藏金！”
柴姐愕然：“果真非你所为？”
李招娣苦笑摇头：“确不知情。”
数百贵妇面面相觑。
“若非李招娣，又能是谁？”
“莫忘了她己出阁，多半是其夫君所为！”
“定是那卢凡藏的私房钱！”
“可为何要藏于屋顶？”
“必是偷偷攒下的体己钱！”
“区区寒门赘婿，哪来如许黄金？
莫非窃取妻家嫁妆？”
“想来定是如此！
可怜李招娣所托非人……”零碎闲语入耳，李招娣倏然彻悟——她的夫君，竟藏着天量私财！
那些勉强糊口的俸禄背后，何以积攒如山黄金？
难道真如众人所言……皆是偷盗所得？
一念及此，她如坠冰窟！
与李招娣交好的贵妇闺秀们纷纷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招娣！
这必定是你夫君藏的私房钱！”
“他一个没落子弟，哪来的私财？
分明是动了你的嫁妆！”
“定是他偷拿了你的嫁妆……绝不能轻饶，必须狠狠教训他！”
“该去衙门告发！”
“家丑不可外扬，还是私下处置为好！”
众人几乎一致鼓动李招娣向夫君讨个说法。
李招娣却心中疑惑，她清楚记得嫁妆中并无这些金箔。
虽有少许金饰，但加起来不足二两。
作为嫡长女，父亲李渊吝啬，所给嫁妆总值不过二两黄金。
只是事关唐国公府颜面，她不便明言。
“多谢各位提醒，我这就命人唤他回来问个清楚。”
她正欲吩咐侍女青鸟去寻丈夫卢凡，南阳公主忽而笑道：“招娣妹子，先别急着叫他。
横竖大家闲来无事，不如帮你搜一搜，说不定别处还藏着私房钱？”
此言一出，众人兴致勃勃。
“公主所言极是，男人藏钱可不止一处！”
“我夫君就藏了十几处，全被我翻了出来！”
自魏晋以来，女子地位渐高，尤其鲜卑女子更是当家做主。
不少贵妇携丰厚嫁妆过门，又掌家中财权，为防丈夫在外沾花惹草，便严控银钱。
其中不乏王熙凤般的人物，逼得丈夫只得暗藏私房钱供己挥霍。
听着众人经验之谈，李招娣恍然——原来隋朝男子皆有私财！
丈夫卢凡恐怕真藏了钱。
这宅院虽简，却有三进院落，能藏物之处甚多。
屋顶既可藏金，他处想必也有。
羞愤之下，她银牙紧咬：“姐妹们既被大雨所阻，不如助我搜寻一番？”
贵妇们顿时跃跃欲试。
“哈哈哈，这等事我最拿手！”
“我曾帮母亲找出父亲全部私房钱！”
“我夫君藏的银钱全被我揪出，还挨了顿板子！”
然而也有人劝阻，以准弟媳长孙无垢为首。
“招娣姐，你竟不知夫君藏了多少钱，实在糊涂！”
“此事有损夫妻情分，不如作罢。”
“横竖钱财仍在宅中，何必翻检？”
李招娣闻言踌躇。
丈夫卢凡除相貌俊朗外虽无过人之处，她却深爱与他共度的时光。
为钱财伤感情，她实非所愿。
可丈夫私藏巨款，分明是欺瞒——李招娣性情刚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此时，那群热衷搜查私房钱的千金贵妇们，正与反对派吵得不可开交。
"简首是胡言乱语！
私房钱分明是丈夫对妻子的轻视，怎能纵容！
""说得对！
今天敢藏私房钱，明日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事！
""呵，保不齐哪天屋里还能藏个大活人......"见双方争执不休，李招娣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都别吵了！
我不会因这些私房钱就将夫君赶走，诸位放心！
不如帮我仔细找找，待寻出来看他如何解释。
若能说通，我便既往不咎......"听闻此言，众贵妇立刻停止争执，七嘴八舌出起主意。
"金箔那般轻薄，说不定就垫在鞋底！
""枕下定然少不了！
""床底下必定也有！
""你们说的都不够隐蔽！
若真藏在这些显眼处，招娣早该发现了！
""我是说枕芯里而非枕下，说不定他将财物缝进枕头了！
""我说的床底是指床板夹层，不信你们仔细找找！
""照这么说，被褥里也能藏了！
""被褥怎可能？
拆洗时绝对会露馅！
""你家被褥天天拆洗？
一年都拆不了两次，怎会被发现？
""这些金子如此沉重，盖着不嫌累？
""你以为只藏金子？
奇珍异宝也能藏！
"李招娣听得目瞪口呆，不曾想竟有这许多藏钱之处！
就在她以为不过尔尔时，平日清冷的南阳公主忽然开口："以我家那位为例，藏钱之处可多了——衣柜夹层、房梁、大缸、水池，甚至地底下......"这位公主竟一口气说出十余处隐秘所在。
李招娣惊讶地望着南阳公主，万没料到堂堂公主也会查丈夫的私房钱！
察觉到她的诧异，南阳公主苦笑道："本宫也是无奈。
宇文士及虽待我不薄，但婚前是常逛青楼的才子。
为断绝他寻花问柳，必须掌控其钱财，这才与他斗智斗勇......"这位素来贤淑的公主，毫无皇室架子。
当年公公宇文述病重时，她以嫡长公主之尊亲侍汤药，堪称贤妻楷模。
谁能想到，这般完美之人，日后竟遭逢巨变——父皇被大伯所害，幼子死于窦建德之手，最终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听闻公主所言，众贵妇纷纷赞叹。
"原来公主也收缴私房钱！
""这下我们管教丈夫更有底气了！
""公主高明，我这就想到夫君藏钱之处！
""多谢公主提点，回去定要翻个底朝天！
""想必此刻全城男子都在冒冷汗了！
"听着这些话，李招娣心里更没底了。
她环顾宅院，只觉处处都可能藏着私房钱！
正当她准备大搜特搜时，侍女舒羞匆匆来报。
暴雨如注，屋檐的雨水连成了线。
南阳公主与众女眷撑着油纸伞，仰头望着不住漏雨的屋顶。
“夫人，这雨势太大，各处宅院都出现了漏雨，是否要全面修缮？”
管家躬身请示。
李招娣正要应答，舒羞己纵身跃上房顶。
她身形轻盈如燕，引得众人惊呼连连。
“府上连侍女都这般身手了得！”
“当真是卧虎藏龙之地！”
李招娣浅笑：“这是外子偶然收留的流民，倒有些粗浅功夫。”
她目光扫过人群，想起这些年府中收留的奇人异士——沉默寡言的青鸟擅使长枪，南疆来的舒羞精通各类奇术，皆非寻常之辈。
舒羞在瓦砾间小心查探，忽然狂风骤起，一根粗枝砸穿屋顶。
金箔如瀑倾泻，在雨中泛着炫目的光泽。
李招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看来卢夫人对自家郎君了解尚浅呢。”
南阳公主轻摇罗扇。
“这些金箔加起来，怕是有万两之数吧？”
“六品官员的俸禄，如何攒得下这般家底？”
女眷们的窃语声混着雨声传来。
李招娣攥紧衣袖，指尖微微发凉。
她想起夫君平日温润的笑容，此刻却像隔了层雾霭。
（金箔仍在簌簌坠落）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