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夏初的傍晚，空气里夹着水果摊和地铁口羊肉串的混合气味，闹中带点不安分。
陆起晨拎着鼓鼓囊囊的布鞋箱，左手还抱着订金收据，像低配版快递小哥一样站在东首门某幢老旧高层的门前。
他对着门上的“谭心仪”三个字默读，憧憬着新生活，也做好了被房东套路三百圈的心理准备。
敲门的力道刚好不多不少。
门开，谭心仪端着一杯半温的黑咖啡，眉尾浸着一丝冷淡。
她审视陆起晨的第一眼，仿佛在看某个不及格的实验样本。
“你是来租房的？”
声音低沉，带些职业女性惯有的距离感。
“对，我是陆起晨。
中介说今天签合同。”
他努力微笑，摸出身份证和文件，像考场里最后一刻交卷的考生。
谭心仪没回应他的笑，从门口微微侧身让路，露出里面简约亮白的客厅。
陆起晨探头环视，墙上只有极简世界地图，没有家人的全家福，连猫爬架都像是为了装饰而存在。
“坐吧。”
谭心仪把咖啡搁在石灰色餐桌上，手指敲了两下椅背，动作利落。
陆起晨坐下，刚要开口，却听对方干脆利索地说：“月租西千八，押一付三，不包水电。
有问题问清楚，别等住进来才跟我讨价还价。”
这阵势让陆起晨本想准备好的“租房处世秘籍”一时掉了半截。
他斟酌着开场：“那个……能不能多给配一把门禁？
我晚上加班怕丢了。”
谭心仪没抬头，冷静回应：“门禁不可以多配，上次有租客弄丢，最后整个小区换锁，物业让我支付了五千块。”
“咳，那……能不能换个更好用的电饭煲？
我本人烹饪天赋有限，前一个房东给的煲都能电击我。”
陆起晨试图加点幽默，缓解气氛。
谭心仪终于看了他一眼，眸光里判若行刑官，“你做饭喜欢放葱姜蒜吗？
我发过通知，厨房里只允许微波炉和水壶。
炒菜会产生油烟。
我怕邻居投诉。”
“哦，那外卖呢？
能不能送到门口？”
陆起晨急忙调整战略。
“我只允许外卖放电梯口，不能让陌生人敲门。”
陆起晨一口气快要喘不过来。
这房东的条款，比创业公司考核还精密。
他暗暗咬牙，决定反击：“谭姐，我工作压力大，但生活总得有点人情味吧？
您这合同是不是有那么点太——精致了？”
谭心仪却回敬一句：“规矩是为了减少麻烦。
毕竟每个租客都有独特的麻烦制造天赋，我不是幼儿园老师，也不想做和事佬。”
这话倒让陆起晨心里生出两分敬重。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靠灵活变通拿下签约，没料到碰上极致冷静型房东。
气氛开始搅动，像股暗流悄悄湍急。
“这样吧，为了表达诚意，”陆起晨临时抱佛脚，“签字六个月，但能否宽限两天搬进来？
公司这几天给我安排了加班，租房时间很紧。”
谭心仪盯着他，片刻无言。
她似乎在衡量这个小伙子的“问题系数”，最终点头，“两天可以，但提前办手续，钥匙只在合同激活后交付。
还有，你卫生习惯按合同细则执行，垃圾不能过夜。”
陆起晨终于松口气，“没问题，我对清洁有自信。
上学时候寝室卫生全靠我，后勤阿姨都给我发小红包。”
谭心仪却毫无表情，只淡淡道：“后勤阿姨发红包是贿赂，不代表你有资格上岗。”
这场“签约辩论赛”在一连串较量与妥协之间推进，俨然不像租房，更像面试。
陆起晨虽嘴皮子利索，却始终被谭心仪几句话收拾得服服帖帖，两人各自坚持底线，谁都不退让半步。
终于，合同打印出来，谭心仪推过桌子，“请再仔细核查，签名必须用黑色水笔，别用钢笔，容易渗透。”
陆起晨对着密密麻麻的租约，“甲方不得于租期内随意涨价；乙方需保证‘人走水关电关’；进出电梯注意素养……”他忍不住边读边抖了下嘴角。
“这一条，‘厨房禁止煮香肠挂锅盖’，是之前有前车之鉴吗？”
谭心仪回以冷峻微笑：“是的。
去年有租客在厨房煮腊肠，油烟管道险些爆炸。
挂锅盖只是多一次易出事故的环节。”
气氛冰火交错，彼此都不舍得在原则上让步，自尊和习惯像两堵无形的墙。
就在陆起晨拿起黑色水笔准备签字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
他下意识皱眉，却见谭心仪面色微变，看了眼桌上的手机——来电人显示：母亲。
谭心仪按掉来电，无声地将合同推得更远。
陆起晨捕捉到了她眼底一丝微妙情绪。
冷静如她竟不愿让母亲打扰这一刻。
屋里气氛被悄悄拉紧了一线，彼此的生活轨迹在合同之上交错，大城市里每个人的孤单都悄悄浮上水面。
签字的瞬间，他突然开口：“谭姐，我保证不会添乱，但万一哪天我真把厨房炸了——也绝不会牵连您。”
谭心仪短暂沉默，最终把钥匙拍在桌上，言简意赅：“等你的炸厨房报告。”
陆起晨重新笑出声，气氛终于跌回到市井的正常温度。
屋外天色渐暗，楼下出租车按着喇叭，但推开的窗户里却有一股属于北京的热烈生活感。
他拎起钥匙，站在门口，忽然感觉这间房子比想象的更像一场契约，也许是属于每一位初入都市的青年人的一场试练。
谭心仪收拾合同，动作依旧精确，却多了一丝未察觉的放松。
她望向陆起晨的背影，低声叮嘱：“别忘了今晚垃圾要下楼。
还有，房子里没有同情心，但欢迎踏实的租客。”
陆起晨用力点头，踏出门槛带上一丝憧憬。
他知道，这一晚的“租房风波”，只是他的北京篇章刚刚翻开的一角。
电梯门合上前，他忽然听到楼上有人用东北口音喊：“林芷珊，快拿你的快递！”
他微笑，感到自己的新生活，就要在这一栋公寓里交错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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