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永昌三年春，帝都长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躁动。
全城百姓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场堪称荒唐的政治联姻上——新科探花，翰林院的明日之星沈清辞，奉旨迎娶天工司头号匠户之女，凌愫。
一个是诗书传家的文曲星，一个是满身油污的工匠女。
这门亲事，从圣旨颁下的那天起，就成了长安城最大的笑话。
婚礼当日，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行至朱雀大街最繁华的街心。
突然，“咔嚓”一声刺耳的巨响，仿佛骨骼断裂。
沈清辞所乘的那顶由天工司特制的八抬“礼轿机巧兽”，猛地向一侧倾倒，狠狠砸在青石板路上。
轿底崩裂的齿轮飞溅而出，断裂的蒸汽管道喷出滚滚白雾，瞬间将华美的轿身吞没。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哄笑。
“文曲星被铁疙瘩摔了个狗啃泥！”
“哈哈，天工司造的这叫什么玩意儿？
连自家姑爷都敢颠！”
“奇技淫巧，终究上不得台面！”
羞辱的言语像淬了毒的针，透过轿帘的缝隙，扎在沈清辞的自尊上。
而在街角“凌氏工坊”的二楼，一双清冷的眸子正俯瞰着这场闹剧。
凌愫一身嫁衣未着，只穿着方便活动的利落劲装。
她指间捻着一枚黄铜发条，冰凉的触感让她格外冷静。
这顶礼轿的设计图，她看过。
动力主轴与承重架之间，存在七度的致命偏差。
她曾向工部递交过修改意见，却石沉大海。
是工部尚书张承安的手笔。
他早就想借着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狠狠打压日益功高盖主的天工司。
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机巧之术”，不过是个一戳就破的笑话。
凌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想看工匠的笑话？
那就让你们看个够。
街心的混乱愈演愈烈，轿夫们手足无措，沈家的管事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工具箱，从人群中款款而出。
是凌愫。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首走到侧翻的礼轿旁，无视周围惊诧的目光，蹲了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哭闹，要为夫家挽尊，却见她熟练地打开工具箱，动作快得像一道残影。
三下五除二，坚硬的轿底外壳被拆开，露出里面一团乱麻的齿轮和管道。
她只用了一把特制的六角扳手，轻轻一拨，一挑，一旋。
那错位的齿轮便“嗒”的一声，重新咬合。
她反手拧紧一枚备用发条，又从腰间摸出一管碧绿色的膏体，注入蒸汽核心。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凌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那瘫痪的礼轿机巧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西足重新站稳，轿身缓缓归正。
更令人惊奇的是，轿顶的莲花装饰突然喷出氤氲的七彩雾气，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如祥云缭绕。
“天呐！
仙气！
这是仙气临凡啊！”
方才还在哄笑的百姓，此刻纷纷瞪大了眼睛，发出敬畏的惊呼。
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沈清辞走了出来。
他一身探花郎的绯红官袍，此刻袍角却沾着泥污，俊朗的面容铁青一片，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本就对这门婚事厌恶至极，如今更是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堂堂三甲及第的探花郎，竟要靠一个女子当街修理这些“奇技淫巧”之物，才能从一个铁笼子里脱身。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目光像冰刀一样射向凌愫，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女子抛头露面，于市井之中持械弄机，成何体统！”
凌愫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低头收拾着自己的工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大人若是嫌丢脸，下次就别坐这会散架的破铜烂铁。”
一句话，噎得沈清辞喉头一梗，脸色由青转紫。
婚礼总算在诡异的气氛中勉强完成。
洞房花烛夜，却没有半点温情。
巨大的婚房内，龙凤喜烛静静燃烧，将两道身影拉得老长。
沈清辞背对着她，立于房中，手中捧着一本《礼经》，正用他那清越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诵读着“妇德篇”。
每一个字，都像是对角落里那个女人的无声审判。
而凌愫，则随意地坐在桌案一角，完全无视了他。
她面前摊着一堆细小的零件，正用一把微型镊子，全神贯注地拼装着一只机巧麻雀。
齿轮咬合，弹簧归位，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些冰冷而诚实的机械。
一个沉浸在圣人言论的典籍里，一个遨游在毫厘之间的机巧中。
两人各据一隅，泾渭分明，宛如冰与火，被强行关在了一间屋子里。
伺候的赵嬷嬷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吓得赶紧退下，连连摇头，嘴里小声嘀咕：“这哪是成亲啊，分明是请了两个祖宗回来斗法……”夜色渐深，子时刚过。
“砰砰砰！”
沉闷而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这死寂的对峙。
门外传来天工司墨班焦急到变调的嘶喊：“愫丫头！
快开门！
出大事了！”
门被拉开，须发凌乱的墨班闯了进来，他一把抓住凌愫的手腕，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宫里……宫里出事了！
为三日后‘皇家机巧大典’准备的主控机关‘万象枢机’，突然异变！
核心齿轮组逆向空转，再不修复，整个枢机阁都会被撕裂，届时……届时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半个皇城都得跟着陪葬！”
沈清辞闻言，诵读声戛然而止。
墨班的目光死死盯着凌愫，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整个天工司，只有你……只有你能修好它！
可是……可是枢机阁乃皇家禁地，规矩森严，要修复枢机，必须由修复者与本届大典的监典官共同署名，方可进入典台！”
墨班的话音未落，一声极轻的“滴——”在寂静的房内响起。
是凌愫手中那只刚刚拼装完成的机巧麻雀，两只微小的琉璃眼珠突然睁开，闪过一道幽蓝的光。
几乎在同一瞬间，屏风之后，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沈清辞手中的那本《礼经》，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无声地掉在了地毯上。
与此同时，天工司禁地“枢机阁”那扇沉重的青铜门外，一名身着飞鱼服的年轻校尉正按剑而立，面沉如水。
他的腰牌上，赫然刻着两个字——李元衡。
他并不知道，一场足以颠覆整个长安的风暴，正朝着他脚下这片禁地，呼啸而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