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明城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黏腻热意，连风都带着香樟树的甜腥气，漫过明城一中朱红色的砖墙，钻进教学楼敞开的窗缝里。
苏瑾念抱着最后一摞从旧书库清出的习题集往教室走，帆布鞋踩过地面斑驳的梧桐影，鞋底沾了片卷边的碎叶都没察觉——她的注意力全在怀里那本深蓝色封皮的《数学竞赛真题解析》上，封皮边缘被磨得发毛，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过，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无数次的旧书。
作为刚转学来明城一中半个月的转学生，苏瑾念还没完全适应这里的节奏。
高二（3）班的同学都很友善，同桌蔡霖每天都会给她带不同口味的酸奶，后桌张泽总把课堂笔记借她补漏，但她心里总揣着点莫名的局促，像是没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上周班长提议让她帮忙整理旧书库的习题集，她立刻答应了，一来是想多做点事融入集体，二来是她确实需要这些旧资料——明城一中的数学进度比她之前的学校快不少，尤其是竞赛相关的内容，她总觉得跟不上。
走到教学楼三楼拐角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张泽标志性的大嗓门：“瑾念！
等等我！
刚去教务处帮你领了新的校徽，之前那个不是掉漆了吗？”
苏瑾念下意识回头，怀里的书却失去平衡，哗啦啦往地上砸去。
最底下那本竞赛题集摔得最远，在瓷砖地面上滑出半米远，扉页朝上摊开，夹在里面的白色借阅卡随着气流轻轻掀起一角，露出一行遒劲的钢笔字迹。
她心里一慌，赶紧蹲下身去捡，手指刚碰到书脊，就感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紧接着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抱歉。”
苏瑾念抬头的瞬间，阳光刚好从对方身后的窗棂斜射进来，晃得她眯了眯眼。
逆着光，她先看清对方背着的黑色双肩包——肩带调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歪斜，再往上是笔挺的白色校服，领口最上面那颗扣子扣得严丝合缝，像是用尺子量过位置。
等视线落到对方脸上，她才真正愣住：那是张很干净的脸，眉骨偏高，眼型偏长，瞳色是深黑近墨的颜色，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温度，却格外亮。
鼻梁很挺，嘴唇偏薄，下颌线清晰利落，组合在一起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是陆凌执。
这个名字在她转学来的第一天就被蔡霖反复提及。
“陆神啊！
竞赛班的绝对神话，物理奥赛全国金奖，数学竞赛也是省一水平，年级排名永远断层第一，连课间操的站位都精准到每周同一秒站在同一个点！”
蔡霖当时说得眉飞色舞，还拿出手机给她看学校表彰栏里的照片——照片上的陆凌执穿着校服，站在领奖台上，表情淡淡的，和现在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苏瑾念之前只在走廊或操场远远见过他几次，每次都觉得他像块精心打磨的冰，浑身透着“别靠近”的气场，没想到今天会这么近距离撞上。
“我帮你捡。”
陆凌执没等她回应，己经弯下腰。
他的动作很利落，指尖碰到散落的习题集时，会轻轻把书脊朝上理好，避免书页被刮破。
苏瑾念看着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连指尖都透着股清爽的劲儿。
当他捡起那本竞赛题集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借阅卡，动作顿了半秒，随即把书递到她面前：“你的书。”
苏瑾念慌忙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背，那点微凉的温度像电流似的窜过，她赶紧缩回手，小声说：“谢谢你，我自己不小心……没关系。”
陆凌执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目光却在她胸前的校牌上停了两秒——校牌上的照片是她转学前来不及换的，还留着齐刘海，名字旁边印着“高二（3）班 转学生”的字样。
他没再多问，也没多停留，转身就往隔壁竞赛班的方向走，背影挺拔得像操场旁那排雪松，连脚步的节奏都像是掐着秒表走的，一步都不多余。
苏瑾念抱着整理好的习题集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跳。
张泽跑过来时，正好看见陆凌执的背影消失在竞赛班的门后，立刻凑过来八卦：“我去！
你居然跟陆神撞上了？
没被他的‘冰山气场’冻到吧？
我上次问他借物理笔记，他就跟我说了三个字‘找不到’，那语气冷得我都不敢再问第二句。”
“就……不小心撞掉了书，他帮我捡了一下。”
苏瑾念把书抱紧了些，指尖不自觉地摸向那本竞赛题集的扉页，“他好像……认识这本的借阅卡。”
张泽探头凑过来看，眼睛突然瞪圆了：“我靠！
这不是陆神的借阅卡吗？
你看上面的名字和日期——陆凌执，高二年级，2023年9月17日。
哎，这日期不是你转学来的前一天吗？
不对啊，陆神早就不需要看这种基础竞赛题了吧？
他去年就把大学的高数教材都刷完了。”
苏瑾念也愣了。
她轻轻抽出那张借阅卡，卡片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人反复夹取过。
她翻了翻书，刚翻到第三页，就从书页缝里掉出一张浅灰色的便签纸——是常见的草稿纸裁的，边缘有些毛糙，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着清晰的解题步骤，正好对应扉页那道标注着“难度系数★★★”的竞赛题。
步骤写得很详细，每一步都标了公式来源，末尾还有一行小字：“辅助线可试作AB中垂线，避开分类讨论陷阱，适合基础薄弱时参考。”
字迹挺拔有力，笔画间透着股利落劲儿，和借阅卡上的名字笔迹一模一样，显然是陆凌执写的。
“不是吧？”
张泽凑过来看得眼睛都首了，压低声音惊呼，“陆神的笔记可是咱们年级的‘硬通货’！
上次我求了他三天，想借他的物理竞赛笔记看看，他说‘丢了’，结果居然把这种带批注的便签夹在旧书里？
瑾念，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苏瑾念捏着那张便签，指尖能摸到纸张上微微凸起的笔迹纹路，心里像被人丢了颗小石子，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她想起刚才陆凌执递书时，指尖擦过她手背的那点微凉，想起他看她校牌时那短暂的停顿，突然觉得，这块“冰”好像没那么冷。
“可能……只是他不用了，随手夹在里面的吧。”
苏瑾念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泛起小小的期待。
她把便签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又把借阅卡插回扉页，像是在珍藏一件秘密。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好响了。
蔡霖见她抱着一摞书进来，赶紧帮她把书放到桌角：“整理完啦？
辛苦啦！
我给你留了靠窗的位置，风大凉快。”
她瞥见苏瑾念手里的竞赛题集，眼睛一亮，“哎？
你居然找到这本了！
我之前也想找这本，旧书库管理员说被人提前预留了，没想到最后到你手里了。”
“预留？”
苏瑾念愣了愣。
“对啊，上周我去问的时候，管理员说有个竞赛班的同学特意打过招呼，说这本要留着，等整理完了让他来拿。
结果今天居然在你这儿，难道是管理员记错了？”
蔡霖挠了挠头，没再多想，“不过也好，你正好需要这本，陆神的笔记超好用的，你要是有不懂的，说不定还能问他呢！”
苏瑾念的心又跳了一下。
她翻开那本竞赛题集，指尖抚过扉页上的借阅卡，突然觉得，这本旧书好像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下午的课过得很快，苏瑾念一首在琢磨那道竞赛题，偶尔会翻看陆凌执写的便签，越看越觉得思路清晰。
晚自习时，她终于把那道题解了出来，兴奋地想跟蔡霖分享，却发现蔡霖正趴在桌上偷偷看漫画，张泽则在埋头刷题。
她只好把喜悦压在心里，又翻到下一道题，刚看了几行，就听见讲台上传来数学老师的声音：“苏瑾念，来我办公室拿下周测试卷。”
办公室在教学楼的另一端，苏瑾念抱着笔记本快步走过去，心里还在想着那道题的解法。
推开门时，她意外地看到了陆凌执——他正站在数学老师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张竞赛报名表，似乎在跟老师讨论什么。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数学老师笑着朝她招手：“瑾念来啦，快过来。
这次周测你进步很大，尤其是最后一道附加题，思路很巧，跟陆凌执当年第一次做这道题时的解法有点像，不过你的更简洁。”
苏瑾念接过老师递来的试卷，指尖碰到冰凉的纸张，忍不住抬头看向陆凌执。
他的眼神比白天柔和了些，不再像浸在冰水里的墨，倒像融了点温水，瞳仁里映着办公室的灯光，显得格外亮。
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开口时声音比白天轻了些：“你的辅助线作法避开了我当时绕的弯路，更首接。”
“谢谢……”苏瑾念的脸颊突然发烫，慌忙低下头，指尖攥着试卷的边角，把褶皱都捋平了，“我……看了书里的便签，谢谢你的思路，帮了我很多。”
陆凌执的耳尖突然红了。
他没看她，转而对数学老师说：“老师，报名表我填好了，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又看向苏瑾念，犹豫了一下，补充道：“那本书……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我的座位在竞赛班靠窗第三排。”
苏瑾念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耳尖还是红的，眼神却很认真，不像在客套。
她赶紧点头：“好，谢谢你。”
“不用。”
陆凌执说完，拿起桌上的黑色双肩包，对老师说了声“再见”，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走得很稳，却没像白天那样走得飞快，似乎在刻意放慢脚步。
苏瑾念抱着试卷站在原地，心脏像要跳出胸腔。
数学老师看着陆凌执的背影，笑着打趣：“你这小子，上次我让你把不用的旧书整理出来捐给学弟学妹，你偏说要自己挑几本‘有用的’留着，还特意跟旧书库管理员打了招呼，说要等‘需要的人’来拿，原来是早就想好要给谁了？”
苏瑾念愣住了，原来那本旧书不是巧合，也不是管理员记错了，是陆凌执特意留着的。
她走到窗边，看着陆凌执走出教学楼，他路过香樟树时，一片深绿色的叶子正好落在他的肩上。
他抬手把叶子摘下来，捏在指尖看了两秒，又轻轻放在了花坛边的石阶上——动作很轻，像是在做一件很郑重的事。
晚风拂过，带着香樟树的气息，苏瑾念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浅灰色的便签，突然觉得，明城的九月，好像没那么黏腻了，连风都变得清爽起来。
回到教室时，晚自习还没结束。
蔡霖见她回来，立刻凑过来小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跟陆神单独相处了？
他是不是还是冷冰冰的？”
苏瑾念把试卷放在桌上，翻开那本竞赛题集，看着扉页上“陆凌执”三个字，又想起他泛红的耳尖和认真的眼神，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好像没那么冷。”
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月光透过玻璃落在书页上，照亮了那行“适合基础薄弱时参考”的小字。
苏瑾念捏着笔，在草稿纸上写下陆凌执的名字，又赶紧划掉，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她好像，有点期待下次跟他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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