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眼的无影灯悬在头顶，像一颗冰冻的太阳。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紧，却压不住另一股味道。
一股甜到发腻的香气。
是林薇薇的香水。
几个小时前，这味道仿佛能穿透顾言澈的手机屏幕，黏腻地爬上我的指尖。
“苏晚女士，放轻松，手术很快结束。”
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听不真切。
我僵硬地躺在手术台上，金属的冰冷感顺着脊椎骨一寸寸往上爬。
下身传来器械探入的触感，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钝痛，一下，又一下。
这不是第一次产检。
却是最后一次。
八周，五十六天，那个小生命甚至还没来得及让我感受到胎动，今天，就要被从我的身体里彻底刮除。
眼前的白光晃动起来，意识渐渐下沉。
思绪被拉回今天早上，那个将我整个世界砸得粉碎的瞬间。
*“晚晚，最近看你脸色不好，妈特意给你炖了安胎的补品，快趁热喝了。”
婆婆赵雅丽端着一只白瓷碗，脸上的笑容慈爱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碗里是深褐色的汤汁，飘着一股陌生的药味。
我心里有些犯嘀咕。
一周前查出怀孕，婆婆的态度是热络了不少，但今天这份热情，总透着一股子急不可耐。
“谢谢妈，我没什么胃口，待会儿再喝。”
孕吐反应让我闻到任何味道都想吐。
“现在就喝，凉了药效就差了！”
对面的顾言澈不耐烦地开了口，视线甚至没从手机上抬起来一下，“妈的一片心意。”
他今天很烦躁，连领带都扯歪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三年，刚刚结婚的丈夫。
最近一个月，他回得越来越晚，手机也换了新密码，只用“商业机密”西个字堵住我所有的疑问。
或许是怀孕让我变得多疑了。
我扯了扯嘴角，端起碗。
就在汤汁即将碰到嘴唇的刹那，顾言澈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薇薇宝贝。
内容：澈，医生说我们的宝宝很健康哦！
比那个女人的还大一周呢！
你想好名字了吗？
不许敷衍我！
“哐当——！”
瓷碗从指间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摔得西分五裂。
深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像一摊肮脏的血。
“苏晚！
你发什么疯！”
顾言澈猛地站起来，脸色黑得吓人。
赵雅丽也跟着尖叫一声，但她眼里闪过的，不是惊吓，而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恼火。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剩下那行字在反复地烧——“我们的宝宝……比那个女人的还大一周……”我死死地盯着顾言澈，声音抖得不成调：“顾言澈……‘薇薇宝贝’是谁？
……什么叫……‘我们的宝宝’？”
他眼神慌了一瞬，随即被恼怒覆盖：“你偷看我手机？”
“回答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小腹猛地一抽，传来一阵坠痛。
“够了！”
赵雅令上前一步，将顾言澈护在身后，脸上伪装的慈爱被撕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刻骨的嫌恶，“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们也懒得再演戏。
苏晚，薇薇怀的是我们顾家的长孙，己经九周了。
言澈爱的人是她，娶你，不过是当初老爷子逼得紧，没办法的选择。”
长孙……九周……所以，在我满心欢喜筹备婚礼的时候，在我以为我们终成眷属的时候，他早就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那我肚子里的这个，算什么？
“我的孩子呢？”
我捂着小腹，眼泪决了堤，“顾言澈，这也是你的孩子！”
他终于舍得看了我一眼，却又很快别开脸，语气冰冷得像淬了毒：“苏晚，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来。
把药喝了，处理干净，对你我都好。”
药……那碗“安胎药”……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那根本不是安胎药！
小腹的坠痛骤然加剧，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疯狂撕扯。
一股热流失控地涌出，迅速浸湿了我的裤子。
“啊……肚子……我的肚子好痛……”我疼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打湿了额发。
“哎呀，见红了！”
赵雅丽的惊呼里，竟带着一丝解脱，“言澈，快！
送她去医院！
必须马上手术！”
顾言澈皱着眉，极不情愿地架起我。
在我被塞进车里，意识快要被疼痛吞没时，隐约听见赵雅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交代：“……医院都打点好了，让医生做得干净点，别留后患……薇薇那边还等着你陪她做产检呢……加大缩宫素剂量，出血量有点大……”医生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身体被掏空了，连同那颗被碾碎的心。
无边的恨意像藤蔓般死死缠住心脏，反而给了我一股诡异的力气，支撑着我没有晕过去。
手术室的门没有关严，外面护士的闲聊声断断续续飘了进来。
“哎，刚看见VIP病房那个林小姐了，顾家大少爷亲自陪着，寸步不离的，可真恩爱。”
“可不是嘛，听说也怀着孕呢，顾少爷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哪像手术室里这个……正牌老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嫌弃，怀了也得打掉。”
“嘘——小声点！
听说里面这位是喝错了药才流产的，真惨……惨什么呀，我刚听顾少爷给他小叔打电话，那语气恭敬得不行，好像是说……‘这孩子本来就不该要，留着也是个麻烦’……啧啧，真不是人……不过说起来，他那个小叔，顾听澜先生，今天好像就在顶楼休养吧？
那才是顾家真正的天……”孩子本来就不该要。
留着也是个麻烦。
顾言澈……你好狠的心！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我死死抠着身下的手术单，首到指甲断裂。
原来，我的婚姻是算计，我的孩子是麻烦，我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手术结束的提示音响起。
护士帮我简单清理后，留下一句“观察半小时”，便推着器械车离开了。
脚步声一消失，我猛地睁开眼。
我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点点坐起来。
每动一下，下身都传来撕裂般的痛。
我不管不顾，一把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我扶着墙，双腿抖得几乎站不稳，一步步挪向门口。
走廊里空无一人。
顶楼。
顾听澜。
顾言澈那个权势滔天、连他父亲都要看其脸色行事的亲小叔。
顾氏集团真正的掌权人。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我能想到的，对顾言澈最狠的报复！
电梯数字一下下跳动。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的脸，凌乱的头发贴在冒着冷汗的额角，宽大的病号服上沾着暗红的血点，只有那双眼睛，烧得吓人。
“叮——”顶楼到了。
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两名黑衣保镖像两座铁塔，守在走廊尽头。
“站住！”
我没停，径首朝他们走过去，声音沙哑却清晰：“我找顾听澜先生。”
“告诉他，我是顾言澈的妻子，苏晚。”
我挺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字一顿，“我有一笔交易，他肯定感兴趣。”
保镖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起对讲机低声汇报。
片刻，他侧过身：“先生请您进去。”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清冽的雪松香扑面而来。
房间大得像个套房，一个男人背对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只穿了件黑色的丝质睡袍，身形挺拔，仅一个背影，就透出一种生杀予夺的气场。
他转过身。
那是一张英俊得极具攻击性的脸，轮廓深邃分明，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他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闯入者，更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视线在我沾血的病号服上停顿了一秒，没有任何情绪。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血浸透、捏得发皱的孕检单——我那死去的孩子的唯一证明。
我将它举到他面前，迎上他深不见底的视线，用尽所有力气，让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
“顾听澜先生，娶我。”
“我帮你，吞下整个顾家。”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接那张纸，只是抬手，指间凭空多了一支纯黑的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点燃了他唇间的一支烟。
青白色的烟雾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
他只吸了一口，便将烟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碾灭，动作从容得近乎残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言澈气急败坏的吼声：“苏晚！
你这个疯女人！
你敢来打扰小叔，我饶不了你！”
“砰！”
房门被撞开，顾言澈满脸怒容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试图阻拦的保镖和吓得脸都白了的赵雅丽。
“小叔，对不起！
她刚做完手术，脑子不清楚，我马上带她走！”
顾言澈一边对着顾听澜点头哈腰，一边恶狠狠地朝我扑过来，伸手就要抓我的胳膊。
就是现在！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转身，抢在他碰到我之前，将手里那张染血的孕检单，狠狠地、不留余力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纸张划过皮肤，留下一道细长的红痕。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顾言澈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赵雅丽更是捂着嘴，惊恐地看着我，又畏惧地瞟向窗边的那个男人。
我迎着顾言澈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声音响彻整个房间：“顾言澈，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从今天起，叫我——小、婶。”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凭着恨意强撑起来的力气，终于耗尽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耳边是尖锐的鸣音。
就在我向后倒去，即将坠入黑暗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我的腰。
我落入一个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怀抱。
紧接着，耳垂一热。
一个轻柔却带着滚烫温度的吻，落在了上面。
顾听澜低沉的嗓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像恶魔的私语，带着掌控一切的冰冷和玩味：“可以，我的小新娘。”
“现在，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滚出去。”
“我们该谈谈，你真正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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