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了怯园公

1 雨夜初遇秋小山关掉电脑屏幕时，窗外已是霓虹闪烁，只是今晚的霓虹，

都氤氲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里。雨下得正大，密集的雨点砸在办公楼巨大的玻璃幕墙上，

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啪啪声。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烧感。

加班到这个点，食堂早已关门，看来又只能在便利店解决了。撑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秋小山踏入了雨幕。雨水带来的凉意穿透了单薄的衬衫，让他打了个寒颤。明明已是春末，

这雨夜却带着一股子沁入骨髓的凉，仿佛诗句里说的：春寒未央。

公司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亮着惨白而温暖的光。推开门，叮咚一声轻响，

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和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他径直走向冷藏柜，

拿了份三明治和一瓶矿泉水。他准备去结账时，视线被收银台前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是个女孩，穿着一件浅杏色的风衣，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白皙的颈侧，

显得有些狼狈。她正低着头，在手提包里急切地翻找着。“不好意思，

我明明记得带钱包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和尴尬，像雨滴敲在树叶上，

清脆又有点慌乱。年轻的店员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耐心等待着。

秋小山看到她翻找的动作越来越急，空的双手从包里拿出来，指尖微微泛着红。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走上前，将自己手里的三明治和矿泉水放在柜台上，

连同她那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一起。”他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

眼神掠过女孩惊讶抬起的脸，落在了店员身后的货架上。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

眼睛尤其好看，此刻因惊讶而微微睁大，像蒙着水汽的黑曜石。“啊？

这...这怎么好意思...”她连忙摆手。“没关系。”秋小山已经扫码付了款。

机器打印小票的滋滋声在短暂的沉默里格外清晰。女孩看着他，窘迫更甚，但更多的是感激。

“真的太谢谢你了！我...我手机信号好像也不太好，

转账都转不出去...”她拿起手机，屏幕上的转账界面确实一直在加载圆圈。难怪翻钱包。

秋小山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那杯咖啡推到她面前。“雨大，趁热喝。”他拿起自己的东西，

对她微微颔首，便转身准备离开。玻璃门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等一下！

”女孩叫住了他。秋小山回头。只见她迅速从包里摸出一支看起来是用于画草图的水性笔，

拿起那张长长的收银小票，在背面飞快地画了起来。她的手指纤细灵活，下笔毫不犹豫。

几秒钟后，她将小票递给他，脸上绽开一个带着歉然又真诚的笑容：“这个送你，不许嫌弃！

就当...谢礼！”秋小山接过。小票背面，用简单的线条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正双手捧着一杯咖啡，吹着气，表情满足又带着点傻气。旁边还有一个俏皮的签名：何雨露。

“画得不好...”何雨露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秋小山看着那只兔子，

再看看眼前这个因为一杯咖啡而非要“答谢”的女孩，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很轻地说：“很好。谢谢。”他将小票仔细折好，放进了衬衫口袋。

“那我先走了。”何雨露朝他挥挥手，深吸一口气，用手稍稍挡在头顶，

推开门冲进了雨幕里。秋小山站在原地，隔着布满雨水的玻璃门，

看着那个浅杏色的身影很快模糊在苍茫的雨夜和迷蒙的雾气中，就像一滴融入潭水的露珠。

他低头，指尖在衬衫口袋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那里，藏着一只捧着咖啡的兔子，

和一个陌生的名字。雨，还在下。店内的白光映着他沉默的身影，而窗外的城市，

被笼罩在一片山涧迷雾般的苍茫里。2 春日暖阳接下来的几天，

秋小山的生活依旧被代码和会议填满。只是偶尔，在端起咖啡的瞬间，

或是瞥见窗外淋漓的细雨时，衬衫口袋里那张轻飘飘的小票会突然有了存在感。

那只兔子的傻气笑脸和“何雨露”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

漾开了一圈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周五下午，项目阶段**付，难得准时下班。

春日傍晚的阳光褪去了正午的炽烈，变得温煦柔和，天空是水洗过般的湛蓝。

他没有直接回家，凭着记忆，将车开到了那天晚上遇见何雨露的便利店附近。他停好车，

漫无目的地在周边走着。街角处，一家名为“拾光”的咖啡馆闯入视线。店面不大，

原木色的装修，暖黄的灯光从落地窗透出来，看起来安静而舒适。

他正考虑是否要进去买杯咖啡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好从咖啡馆里推门而出。

浅杏色风衣换成了柔软的燕麦色毛衣，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

手里抱着一个速写本和几支画笔。正是何雨露。她也看到了他，脚步停下，

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比阳光更明媚的笑容。“咦？是你呀！

”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秋小山心突的一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好巧。

”“你来这边办事？”何雨露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空着的双手上。“嗯...算是。

”秋小山含糊地带过，总不能说自己是莫名逛到这里来的。他视线下移，

注意到她怀里的速写本，找到了话题，“你是...画家？”“插画师，勉强糊口。

”何雨露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本子，“刚在店里找点灵感。”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眼睛一亮，“对了！正好碰到你，上次的咖啡钱...”她说着就要去翻包，动作有些急，

速写本和画笔在怀里滑了一下。秋小山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不用。”他说，

“如果你现在有空，我请你喝一杯？就当...回礼你的画。”他指了指自己胸口，

示意那张小票他收着。何雨露愣了一下，随即笑开：“那幅丑兔子啊？好吧，

看来它还挺有用。”两人走进“拾光”咖啡馆。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烘焙糕点的甜腻气息。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点了一杯拿铁，秋小山要了美式。“正式认识一下，我叫秋小山。软件工程师。

”秋小山率先开口，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些。“何雨露。春天的雨，露水的露。

”她介绍自己的名字时，眼神里有光，“我爸妈说生我那天下着小雨，草地上的露珠特别亮。

”“很好听。”秋小山由衷地说。这个名字，配上她的人，莫名让人觉得清新又舒服。

话题从那天狼狈的雨夜开始，渐渐蔓延开来。他们聊起各自的工作，

秋小山严谨的逻辑世界和何雨露天马行空的创作领域看似毫无交集，

却在某些奇妙的点上产生了共鸣。她听他讲调试代码的苦恼时，会感同身受地皱起鼻子。

他看她速写本上那些充满故事性的小角色时，眼中也会流露出真实的赞赏。秋小山发现，

何雨露的话其实不少，声音清脆，语速稍快，像跳跃的音符。和她在一起，

他发现自己沉默的时候变少了，偶尔甚至会被她有些无厘头的联想逗得微微勾起嘴角。

“你知道吗，”何雨露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拉花已经模糊的拿铁，笑着说，“你那天在便利店，

帮我付钱的时候，表情特别像...像来完成任务的终结者，

就差说一句‘I’ll be back’了。”秋小山失笑，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自己当时的面无表情会被解读成这样。气氛轻松而愉快，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染上了橙红。何雨露笑着伸手去拿桌角的糖罐时，

她的右手忽然极其轻微地、快速地抽搐了一下，手指在空中有一个不自然的停顿，

没能准确握住糖罐，反而将它碰得歪了一下。她的笑容瞬间消散，虽然只有一瞬，

但秋小山捕捉到了那抹一闪而过的慌乱。她迅速用左手扶正糖罐，然后几乎是立刻，

将右手收回，藏到了桌子下面。再抬头时，她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只是那笑容里，

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勉强。“时间不早了，”她语气轻快地说，却避开了秋小山的目光，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秋小山看着她，心里那丝在便利店就产生过的疑虑再次浮现，

但他没有追问。他只是点了点头：“好，我送你。”“不用不用，我家就在附近，

走几步就到。”她站起身，抱紧她的速写本，像抱着一个盾牌。秋小山没有坚持，结了账，

和她一起走到店外。春日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吹动她的发丝。

“今天...谢谢你请我喝咖啡。”何雨露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对他挥了挥手，“再见，

秋小山。”“再见。”秋小山看着她转身，融入下班的人流，

那燕麦色的身影在暖色调的城市里，却莫名显出一丝单薄和...脆弱？他站在原地，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方才她藏起手的动作，和她眼中那瞬间的慌乱，像一颗小小的石子，

投入了他原本因这次意外重逢而变得有些温热的心湖。温暖的春日阳光依旧洒满街道，

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却缠绕不去。3 时光蜜糖自“拾光”咖啡馆分别后，

秋小山的生活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甜度刚好的方糖。他和何雨露的联系，从那张小票的牵绊，

变成了微信对话框里日渐频繁的交流。起初只是礼貌的问候，渐渐地，

变成了分享日常的碎片。何雨露会拍下路边遇到的憨态可掬的流浪猫，

配上自己画的Q版表情发给他。秋小山会在深夜加班结束时，拍一张办公楼窗外沉寂的灯火，

说一句“收工了”。他们聊最近看的电影，听的音乐，甚至吐槽各自工作中遇到的奇葩事。

秋小山发现，自己对着手机屏幕笑的次数，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周五晚上，

秋小山盯着手机，对话框里是他刚发出的消息：“明天周末，有空吗？赵杰组了个局，

都是些朋友，吃个饭，玩一下。你想来吗？”他有些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她进入自己的社交圈。手机很快震动。“好呀！

”后面跟着一个捧着脸期待的小兔子表情。秋小山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周六的聚餐定在一家氛围轻松的川菜馆。秋小山提前到了，在门口等何雨露。

当他看到那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步履轻快走来的身影时，心跳莫名加速。“等很久了吗？

”何雨露小跑过来，气息微喘，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没有，刚到。

”秋小山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包间里已经热闹起来。

秋小山的同事兼好友赵杰是个活宝，正拿着筷子当麦克风模仿某位歌星，

逗得他女朋友林晓梅和其他几个朋友前仰后合。林晓梅，一位打扮入时的杂志编辑，

一边笑一边嫌弃地拍打赵杰：“别丢人现眼了！”看到秋小山带着何雨露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哟！我们秋工终于开窍了！”赵杰第一个起哄，挤眉弄眼。

林晓梅则热情地拉过何雨露的手：“你就是雨露吧？常听秋小山提起你，果然是个大美女！

快坐快坐，别理他们这些臭男人。”何雨露落落大方地和大家打招呼，笑容甜美，

丝毫没有怯场。她自然地接住赵杰抛过来的玩笑话，也能和林晓梅聊几句时尚穿搭，

很快就融入了这个热闹的团体。秋小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游刃有余的样子，

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他本身话不多，在这种场合多是倾听者，但今天，

看着何雨露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他感觉自己也仿佛被这光芒包裹，

变得轻松起来。席间，气氛热烈。麻辣鲜香的菜肴刺激着味蕾，也点燃了谈兴。“雨露，

你是不知道，我们秋小山以前可是我们部门著名的‘冰山程序员’，

女生跟他要个微信比要源代码还难！”赵杰几杯啤酒下肚，开始爆料。

何雨露好奇地看向秋小山，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的吗？”秋小山有些窘迫地瞪了赵杰一眼，

耳根微微发红。林晓梅夹了一筷子水煮鱼，笑道：“你别听赵杰瞎说。

不过秋小山确实挺内向的，今天能带你来，我们都挺意外的。”她看向何雨露，语气真诚，

“挺好，他身边就该有个像你这样活泼的。”何雨露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掩饰微红的脸颊。大家说说笑笑，话题转到了最近的娱乐八卦。

何雨露听得津津有味，顺手拿起桌上的公筷，想给秋小山夹一块他够不到的辣子鸡丁。

快要递到秋小山碗里的瞬间，她的右手又是那样突兀地一颤，幅度比前两次都大。“啪嗒。

”那块裹着红油的鸡肉掉在了桌面上，溅起几点油星。一瞬间的寂静，仿佛被无限拉长。

何雨露的脸色“唰”地白了。她猛地将筷子放下，动作快得几乎像是甩开什么烫手的东西。

“啊...抱歉抱歉，手滑了。”她抬起头，强行扯出一个笑容，

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筷子...有点滑。”她试图用玩笑掩饰，

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秋小山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窘迫、慌乱，

还有一丝...哀求。秋小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平静地拿起纸巾，默默擦掉了桌上的污渍，然后用自己的筷子，

稳稳地夹了一块辣子鸡丁，放到她碗里。“这家辣子鸡是招牌，尝尝。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刚才那令人尴尬的插曲从未发生。赵杰立刻反应过来，

大声附和：“对对对！快尝尝！不够我们再点！”林晓梅也赶紧接话，

把话题重新引向了轻松的方向。气氛很快再次活跃起来。但秋小山清楚地看到，

何雨露之后变得有些沉默，虽然依旧保持着微笑，回应着大家的话，但那笑容底下，

藏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她放在桌下的右手，一直用力地搓弄着裙角。聚会散场，

夜风微凉。秋小山送何雨露回家。走到她公寓楼下，两人停下脚步。“今晚...很开心。

”何雨露低着头，声音轻轻的，“你的朋友们都很好。”“嗯，大家都喜欢你。

”秋小山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何雨露抬起头，夜色中她的眼眸像浸了水的黑葡萄。

“今天...谢谢你不问。”她指的是掉筷子的事。秋小山摇了摇头：“小事。

”何雨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浅浅的、带着疲惫的笑容。

“那我上去了，你路上小心。”看着她走进楼道，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

秋小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赵杰之前发来了一条微信：“兄弟，这姑娘不错，

跟你互补！就是...手怎么了？我看你挺在意的。”秋小山没有回复。

他不在意她偶尔的“手滑”，他在意的是她每次“手滑”后，那掩饰不住的恐慌。

那不像简单的失误，更像是一种...对某种已知事实的恐惧。4 无声惊雷那次聚餐之后，

一种微妙的氛围在秋小山和何雨露之间蔓延。线上聊天依旧继续，

但那些关于“手滑”的瞬间，成了两人心照不宣、刻意回避的禁区。何雨露的笑容背后，

似乎总绷着一根弦，而秋小山的体贴里，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观察。变化是逐渐累积的。

何雨露回复消息的速度有时会变慢，她解释说是赶稿太忙。

他们再次约在“拾光”咖啡馆见面时，秋小山注意到她端咖啡杯的左手用得越来越多，

右手常常只是虚扶着。有一次，她起身时，右腿似乎轻微地绊了一下，她立刻扶住桌子，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坐太久，腿都麻了。”秋小山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将她面前那杯有点烫的咖啡，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让杯柄转向她的左手方向。

何雨露看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低下头，

用小勺慢慢搅动着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咖啡。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雨露。”秋小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我们...去看看医生，好吗？”何雨露猛地抬头，眼中迅速积聚起抗拒和恐惧。

“看什么医生？我没事！就是...就是最近太累了，

画稿子手有点酸而已...”她的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只是手，

”秋小山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退缩，“还有腿。我们都看到了。检查一下，求个心安，

好吗？”他用了“求”这个字，让何雨露准备好的所有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强撑起来的防线，终于开始寸寸碎裂。

她眼圈迅速泛红，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我...我怕...”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她埋下的头颅里传出。

秋小山的心狠狠一揪。他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不怕，

”话语柔柔的：“我陪着你。一直！”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

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预约，挂号，等待。整个过程，何雨露都异常安静，

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紧紧跟在秋小山身边。在护士叫到她名字时，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秋小山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在外面等你。”诊室的门开了又关。

秋小山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让人发慌。

他听到诊室里隐约传来医生询问的声音，以及何雨露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诊室门再次打开。医生拿着几张报告单，表情严肃地对何雨露说了几句，

然后又看向门外的秋小山：“家属也进来一下吧。

”“家属”这个词让秋小山和何雨露都愣了一下，但秋小山立刻站起身，走了进去。

医生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医生推了推眼镜，

看着手里的肌电图报告和核磁共振影像，语气平稳却带着职业性的沉重。“何小姐，

根据目前的检查结果，以及你描述的肌肉无力、肉跳、偶尔吞咽费力等症状，

我们高度怀疑是运动神经元病的一种，也就是‘肌萎缩侧索硬化’，

可能听说过‘渐冻人’这个说法...”后面的专业术语，秋小山几乎听不清了。

“肌萎缩侧索硬化”。不懂。“渐冻人”...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何雨露。她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微微张着，

眼神空洞地望着医生，仿佛无法理解那些词语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她的右手死死地抓着椅子的边缘，想要挣脱或摆脱什么。

秋小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比何雨露之前的任何一次颤抖都要剧烈。医生后面的话，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只是一个初步诊断，还需要住院进行更全面的检查，

包括腰椎穿刺等等，

来最终确诊并排除其他可能性...”“住院...”何雨露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量。秋小山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他伸出手，不是去握，

而是整个手掌覆盖在何雨露那只死死抓着椅子、冰冷僵硬的手上，用力地、紧紧地包住。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稳定，“我们住院，检查。

”他的目光迎向医生，尽管脸色也同样苍白，但眼神里是一种废墟之上强行建立起来的坚定。

“医生，麻烦您，安排吧。”何雨露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空洞的眼神里，

终于有了一丝聚焦，那聚焦点里，是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绝望，以及...一丝微弱的依赖。

诊断书被秋小山接过，薄薄的几张纸，却重得他几乎拿不住。5 爱的博弈住院部的走廊，

比门诊更加漫长，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某种隐约的药味和沉闷的叹息。

单人间病房，窗户朝北，即使是在下午，光线也有些灰蒙蒙的。

何雨露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床沿，

看着秋小山沉默地将她带来的少量个人物品一件件归置好。

她的速写本和画笔被小心地放在床头柜触手可及的地方。整个过程，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只有物品挪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秋小山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何雨露没有接，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

曾经那么灵活地勾勒出无数生动的线条，此刻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秋小山。

”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喉咙。“嗯。”秋小山在她身边坐下，

将水杯放在一旁。“我们...”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落下，病房里陷入了死寂。秋小山猛地转头看她，又一次骤然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何雨露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语速急促地，像是怕一停顿就会失去勇气：“你听到了，

医生说的...这是什么病。以后会怎么样，

你上网查查就知道...我会变成一个彻底的累赘，不能动，不能说话，

甚至不能自己呼吸...我不能...不能这样拖累你...”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带着压抑的哭腔：“你走吧。就当...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正常的生活...”“何雨露。”秋小山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她终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秋小山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伸出手，

不是去擦她的眼泪，而是将她那双冰凉、微微颤抖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盈满水汽、写满绝望的眼睛。“你听好了，”他一字一句，

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我不是在陪你治病。”他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我是在和你一起生活。”“只不过，

我们现在的生活里，恰好多了‘治病’这一项而已。”何雨露的眼泪瞬间决堤，

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温热，却带着灼人的力度。她试图抽回手，

却被秋小山更紧地握住。“没有可是，”秋小山的语气不容置疑，

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执拗的坚定，“你忘了我们第一次在咖啡馆聊天，你说什么吗？

你说你喜欢观察生活里细小的美好，哪怕是不完美的。现在，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可能是不太好的一部分，但它发生了。”他抬起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动作轻柔，与他坚定的语气形成奇异的反差。“我不会走，雨露。除非你亲口告诉我，

你不再需要我，不再...爱我。”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何雨露的心上。

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为你好”的借口，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再也忍不住，

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失声痛哭起来。

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秋小山紧紧回抱着她，

感受着她单薄肩膀剧烈的抽动，感受着温热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衬衫。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一只手在她背后缓慢而有力地拍着，

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和安抚。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病房里没有开灯，

昏暗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哭泣声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啜泣。过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