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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都快过完了，济南城东这片新起的楼群里，

夜晚本该是属于LED灯带、电子门锁和路由器指示灯的。但今晚，十点过半，

李哲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把公司那辆共享电动车的脚撑踢下来时，一抬头，心里咯噔一下。

眼前这栋自己按揭了二十年、号称“智慧生态”的住宅楼，连同左右毗邻的几栋，

黑黢黢地矗立在初冬的夜空下，像几座被拔了电源的巨型墓碑。一丝光也没有，

不是那种拉了窗帘的遮挡，而是彻底的、死寂的沉黯。

连楼下那条平时亮得晃眼的仿古路灯带，也熄了。只有远处高架上流动的车灯，

证明这个世界并非完全断电。不对劲。他摸出手机，屏幕光刺得他眯了眯眼。信号格是满的。

一条未读短信顶在上面，发送方是“物业服务中心”，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尊敬的业主：因供电线路突发故障需紧急检修，

本小区将于今晚21:00至明日早晨6:00暂停供电。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如有紧急情况，请拨打值班电话……”后面那串数字李哲没细看。电路检修，停电。

理由正常，通知也及时。他吐出一口带着寒意的白气，

揉了揉因为长时间盯屏幕而干涩发胀的双眼，准备把手机揣回兜里。

就在视线即将从屏幕上移开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

再次望向自家那栋楼。黑暗，纯粹的，密实的黑暗。他眨了眨眼，怀疑是眼花了。

可刚才那一下……他定睛，努力分辨着。不对，不是完全漆黑。

在那一排排整齐的、如同蜂巢般沉默的窗户中，有一个格子，是例外。是他家。准确地说，

是他家客厅的那扇窗。此刻，那扇窗户后面，正透出一种微弱，但在此刻绝对异常的光。

不是电灯的白光，也不是电视或显示器的冷光，那光是……暖黄色的，跳跃的，

带着某种不稳定生命力的——烛光。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了上来，比这冬夜的风更刺人。

停电了，他家怎么会有烛光？他下意识地再次低头看手机，物业那条短信白底黑字，

清清楚楚。停电至明早六点。他手指有些发僵，点开通讯录，找到邻居张哥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只有急促的忙音。他又试了物业值班电话，同样无人接听。这太奇怪了。他不死心，

仰起头，试图在对面那栋同样漆黑的楼里寻找一丝佐证，证明这停电并非那么绝对，或者，

证明自己不是产生了幻觉。他眯着眼，一层层，一户户地扫过去。大部分窗户都黑着，

像沉睡的眼睛。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斜对面七楼的一个窗户上。那里，似乎……有光？

一闪而过，像是手电筒的光束在屋内晃动，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窗后极快地闪了一下，

消失了。不是完全没人，也不是完全没光。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想起上周才装的最新款智能电子锁，此刻在停电状态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正常工作。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壮胆，迈步走进了单元门。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毫无反应。

手机的电筒光柱切开黑暗，光柱里尘埃飞舞，照在冰冷的瓷砖墙壁和金属栏杆上，

反着冷硬的光。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带着回音。他住在十二楼。电梯停运。

他只能走消防通道。楼梯间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潮湿混合的气味。手机电筒的光有限，只能照亮眼前几级台阶，

更远处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他一步一步往上爬，耳朵竭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但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只有死寂。这栋平日里住了几百号人的大楼，

此刻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物。终于蹭到十二楼，推开消防通道那扇沉重的铁门，

来到自家门口的走廊。走廊的窗户透进一点远处高架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门户的轮廓。

他家那扇深灰色的防盗门，静静地立在那里。他掏出钥匙，不，

是带着指纹和密码的电子钥匙卡。他犹豫了一下，把卡贴到识别区。“嘀”一声轻响，

绿色的小灯亮了。还好，备用电池还在工作。紧接着是“咔哒”一声，门锁弹开了。

一股熟悉的，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李哲僵在门口，

手机电筒的光柱下意识地扫了进去。客厅里没有开灯，或者说，无法开灯。

但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赫然立着几根粗大的、正在燃烧的红色蜡烛，火焰稳定地跳动着，

将一片暖黄的光晕投洒在四周。烛光下，那张他上个月才买的北欧风格餐桌被挪动了位置，

上面……摆满了碗碟。热气腾腾的碗碟。一盘颜色油亮红褐的红烧肘子，皮肉颤巍巍的，

冒着诱人的热气。一碗清汤，飘着几粒枸杞和葱花，是奶奶拿手的清汆丸子。

旁边是一碟煎得金黄的鲅鱼，还有一小盆白菜猪肉炖粉条，粉条晶莹剔透，吸饱了汤汁。

甚至还有一小碗炸得酥脆的花生米，撒着细盐。全是菜。全是山东老家，奶奶最常做，

也最拿手的那些菜。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是刻在记忆里，

连城里高级鲁菜馆都复刻不出的那种“家”的味道。胃部一阵痉挛，不是因为饿，

是因为惊悚。手机的光柱颤抖着，掠过那些菜肴，掠过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桌面，

掠过对面墙上挂着的、他和父母在趵突泉边的合影。一切都井井有条，

甚至比他早上匆忙出门时还要整洁。仿佛有一个田螺姑娘，在他加班时，不仅打扫了房间，

还掐着点给他做了一桌……冥筵？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卧室的方向传来。嗒…嗒…嗒…是那种老式布鞋，

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软底，带着一点拖沓。不疾不徐。李哲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猛地将手机电筒的光柱转向卧室门口。脚步声近了。一个身影，从主卧门内的阴影里，

缓缓走了出来。烛光不够明亮，无法立刻看清来人的脸，

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略微佝偻的轮廓，一个老人的轮廓。穿着深色的，偏襟的棉布上衣，

下面是宽松的裤子。那身影停在卧室门内的阴影边缘，没有再往前。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带着李哲记忆中那种熟悉的、胶东口音浓郁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来了？

快，快去洗洗手，吃饭。都是你爱吃的。”轰隆一声！

李哲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直冲脚底，头皮阵阵发麻。这声音……这声音他听了二十多年，

绝不会错！是奶奶！是去年冬天，在老家那个同样寒冷的夜晚，因为肺心病去世的奶奶！

临终前，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怕……无论如何……奶奶都会护着你……”当时他只当是老人弥留之际对孙儿的不舍和安慰。

可现在……那个身影依旧站在阴影里，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桌上的饭菜热气袅袅，

烛火噼啪轻响。李哲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想跑，双腿却如同焊在了原地。他想问，你是谁？可那声音，那轮廓，

那满桌只有奶奶才会为他精心准备的菜肴……时间仿佛凝固了。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微光，

客厅里跳动的烛光，卧室门口那片模糊的阴影，以及阴影里那个熟悉到让他灵魂战栗的存在，

构成了一幅无比诡异、荒诞而又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他该怎么办？

那站在卧室门口阴影里的轮廓，见他不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烛光在她它？

身侧投下摇曳的影子，

那深色的、偏襟上衣的轮廓在李哲视网膜上烙下清晰的印记——那是奶奶生前常穿的一件，

袖口磨得有些发白，领子浆洗得硬挺。“愣着干啥？”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嗔怪，

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完完全全就是奶奶看他发呆时惯有的语气，“上了一天班，累坏了吧？

饭得趁热吃，凉了伤胃。”这话语，这关切，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李哲记忆的锁孔，

拧开了一道汹涌的闸门。他想起小时候，冬天放学回家，冻得鼻涕横流，

奶奶总是先递过一碗滚烫的姜糖水，然后用她粗糙温暖的手搓着他的耳朵，

嘴里念叨着：“快喝快喝，驱驱寒，凉了伤胃。” 场景何其相似，

只是地点从老家的土炕头，换成了这栋漆黑高楼里烛光摇曳的诡异客厅。

胃里的痉挛更厉害了，但这次，混杂着一种尖锐的饥饿感和翻江倒海的恶心。理智在尖叫，

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入侵。

但感官——视觉、嗅觉、听觉——却在疯狂地佐证着眼前不可思议的现实。他喉咙干得发痛，

几乎能听到摩擦的声音。他想问“你是谁”，想喝问“你想干什么”，但最终挤出来的，

却是一句连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带着颤抖的话：“奶……奶奶？

”阴影里的轮廓似乎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微，但李哲捕捉到了。她它？没有走出来，

反而微微侧身，像是要让开道路，又像是要引他去看卧室里面。“快去洗手，”她重复道，

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水我给你兑好了，温的。

”李哲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洗手间的方向。洗手间的门虚掩着，里面同样没有灯光透出。

他僵硬地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回满桌的饭菜上。红烧肘子的酱汁浓稠，

泛着油光；清汆丸子的汤色清亮，能看见里面沉浮的肉丸和翠绿的葱花；鲅鱼煎得恰到好处，

边缘微卷，透着焦香。这绝不是幻象。

他甚至能闻到白菜炖粉条里那股特有的、带着一丝土腥气的清甜。就在他精神剧烈摇摆，

几乎要屈服于这诡异的“关怀”时，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对面楼栋。

刚才那个闪过人影的七楼窗户，此刻，竟然也透出了烛光！不是手电筒的直射光，

而是和他家一样的、跳跃的、暖黄色的烛光！虽然微弱，但在彻底的黑暗背景下，异常清晰。

不止他一家！这个发现像一盆冰水混合物，兜头浇下。是巧合？还是……这片黑暗里，

正在发生着什么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恐惧催生了一丝扭曲的勇气。他不能就这么站着。

他必须弄清楚。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不是走向洗手间，也不是走向餐桌，

而是极其缓慢地、朝着卧室门口那个阴影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奶奶……”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嘶哑，        “您……您怎么来了？

”问出这句话，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阴影里的轮廓似乎沉默了一下。烛光下，

李哲似乎看到那模糊的面部轮廓动了一下，像是在微笑，又不像。然后，她它？

的声音再次响起，却答非所问，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你小时候，

最馋这口肘子……你爸不让多吃，说你胖……奶奶偷偷给你留……”这话像一根针，

精准地刺中了李哲心底最柔软、也是最不愿在此刻触碰的记忆。没错，他小时候是胖，

爸爸管得严，只有奶奶会偷偷在晚饭后，从纱橱里端出特意给他留的、炖得烂烂的肘子肉，

看着他狼吞虎咽，眼里全是慈爱。这细节，外人绝不可能知道！难道……真的是奶奶？

她放心不下他，所以……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不！不可能！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铁律！眼前这个，无论它多么像，无论它知道多少细节，

它都绝不可能是奶奶！它是什么？鬼魂？怨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电筒的光柱因为他手臂的轻微颤抖而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晃动。

那“奶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和抗拒。她它？往前微微探了探身子。就在这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