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一池打翻的墨,连星子都屏住呼吸。
亥时三刻,鸿府后巷的更鼓刚落,七小姐的闺阁里却灯火通明——那是喜烛,颜色红得发腥,照得喜幔上的鸳鸯像被剜了眼。
“七妹,喝了这盏合卺酒,姐姐送你上路。”
鸿锦月端着鎏金盏,指甲在杯沿轻轻一弹,“叮”一声脆响,酒面荡出细碎涟漪,像一簇簇小火苗,灼得人心口发疼。
鸿颜——或者说,占据这具身体的“鸿影”——垂眸望去。
酒液呈透亮的玫红,却飘着一缕黑气,像胭脂里掺了墨。
她认得:弑神机关排名第七的毒,“胭脂烫”,三息入脉,五息封喉,七息之后,肝肠寸断,死者唇色艳若桃花,像极了新嫁娘。
“长姐赐酒,妹妹怎敢不从?”
她伸手,指尖在碰到杯沿的一瞬,指背一麻——那是原主残存的意识在挣扎。
可怜的小姑娘,到死还以为是嫡姐抬爱,竟想劝她“别喝”。
鸿影在心底叹了口气:别怕,我替你喝。
毒酒入喉,像一条火线滚过,却在膻中穴被一股冰寒截住——那是刺客的本能,控血锁脉,生生把毒逼到舌尖。
她微张唇,一缕黑血顺着下巴滴在喜服上,瞬间被绣线吞没,像雪地里落了一粒煤灰,谁也没瞧见。
“七妹果然乖。”
鸿锦月笑了,眼角却悬着一层薄霜,“黄泉路上,记得告诉阎王,是姐姐送你最后一程。”
她转身,广袖一扫,喜烛被劲风扑灭。
黑暗扑下来的瞬间,鸿影听见窗外更鼓再次响起——咚!
咚!
咚!
第三声鼓未落,房门被反锁,窗棂从外钉死。
七息之后,这具身体的心脏将永远停跳,而“鸿家废柴七小姐”会顺理成章地“暴毙闺中”,明日一卷草席抬去乱葬岗,后天鸿锦月顶替她的八字,嫁入东宫。
计划完美,可惜——鼓声第七下,鸿影睁眼,眸底血色翻涌。
她抬手,两指并刀,在左臂极泉穴一划,黑血标枪般射出,“嗒”地钉在地板,腐蚀出一枚小指粗的洞。
毒解了,但身体也到了极限——原主太弱,强行逼毒,心脉裂了两分。
“借你身体,还你公道。”
她对着虚空轻声承诺,那是刺客的信条: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窗外雪落无声,更鼓己停,远处却忽有铜铃摇曳——叮——铃——那是弑神机关的“招魂铃”,只在目标死亡确认后响起,一来收尸,二来收魂。
鸿影眸色微沉:看来毒杀并非鸿锦月私怨,而是机关的“外包私活”。
她舔掉唇角残血,勾起笑:“想收我的魂?
得看你们有没有命拿。”
她翻身下榻,赤足踩在地上,喜袍下摆被毒血浸得沉重,像拖着一条猩红长尾。
一步,两步,她走到窗下,指尖在木棂上轻轻描摹——外头钉了七颗镇魂钉,北斗形,是机关的“锁魂阵”。
“雕虫小技。”
她两指夹住第一枚钉子,微一用力,钉子无声而断,却在脱离窗棂的刹那,钉尾射出一缕细如牛毛的银丝——剧毒,且带倒刺。
鸿影早有预料,指甲一弹,银丝反向射回,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
有人倒下,雪地里绽开第一朵血花。
她又连拔三钉,每一枚都收回一条命,到第五枚时,窗外终于响起低低的哨音——撤。
刺客守则: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可惜,他们今晚要遁的不是“千里”,而是“黄泉”。
鸿影抬脚踹开窗,冷风裹着雪片子灌进来,吹得她广袖猎猎。
窗外,西名黑衣人横陈,皆是一击封喉,伤口薄如蝉翼,血却像喷泉,把雪地烫出一个个猩红窟窿。
她踩着血泊,弯腰拾起一枚铜铃——铃舌被割断,只剩空壳,像咧开的嘴,无声嘲笑。
铃壳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零”。
“零”亲自来了?
不,是“零”的传令铃——也就是说,今夜的毒杀,最高指令出自“零”。
鸿影握紧铜铃,指节泛白:很好,原本只想替原主报个家斗小仇,如今看来,要连根拔起整座弑神机关。
她抬头,雪落在睫毛,化成一粒粒冰珠,像给死人封棺时钉下的钉。
“鸿锦月,零,弑神机关……”她轻声念,像在背一份死亡名单。
名单背完,她转身回房,从妆奁底层摸出一把匕首——刃长七寸,薄如柳叶,柄上缠着褪色红绳,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匕首出鞘,寒光映出她此刻的脸:苍白,瘦削,右眼尾却有一颗朱砂痣,像一滴血泪,为这具身体添了妖异的艳。
“借你之身,先杀你姐,再灭你仇。”
“也借你之名,让天下知——鸿颜,不是废柴,是凤。”
她收刀入袖,抬手扯下喜帕,随手抛在尸堆。
火红的帕子被风卷起,像一面招魂幡,飘向夜空,最终落回雪地,恰好盖住“零”字铜铃。
雪仍在下,须臾便白了眉眼。
鸿影赤足踏雪,没有回头——一步出,风雪夜;一步入,生死局。
更鼓再响时,闺阁己空,只余五具尸体,和满地胭脂色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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