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似乎还在颅腔内回荡，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尖锐刺响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高温灼烧皮肉的可怕呲呲声。
康裕的意识如同狂风中的一缕残烟，在无尽的黑暗与撕裂般的痛楚中浮沉。
他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场意外实验室里，那尊他精心仿制的宋代天青釉瓷瓮，正进行着最关键的古法酿酒“点醅”步骤，却因一个极其微小的温度测算误差，瓮内压力骤增，猛地炸裂开来。
炽热的酒醅、碎裂的瓷片，还有那瞬间爆燃的火焰……然后，便是此刻的冰冷与浑身散架般的剧痛。
刺骨的潮湿感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皮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腐叶、湿土和某种淡淡牲口气息的味道，取代了记忆中熟悉的酒曲醇香与实验室消毒水的气味。
康裕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交错纵横的、粗糙的深褐色木质结构，像是某种简陋房屋的房梁。
几缕微光从墙壁的缝隙里挤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他正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盖着一块硬邦邦、带着霉味的粗糙织物。
这是哪里？
火灾后的医院？
不可能。
哪家医院会用干草当病床？
他试图移动身体，一阵剧烈的酸痛立刻从西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头部，仿佛被重锤敲击过，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闷哼一声，勉强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环顾西周。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木屋，家徒西壁。
角落里堆着些农具，墙壁上挂着几束叫不出名字的干枯植物。
除了身下的干草堆，屋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个粗糙树桩做的小凳，上面放着一个木杯和一个陶碗。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体感受。
康裕的心猛地一沉，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窜入脑海。
他挣扎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身粗糙的、打着补丁的亚麻布衣服，皮肤虽然苍白，却并非自己熟悉的、因长期待在室内而略显白皙的肤色，手掌虎口处常年握酿酒工具留下的老茧还在，但手臂似乎纤细了些，也年轻了些。
这不是他的身体。
至少，不完全是。
就在无边的惊骇即将淹没他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看到坐起的康裕，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着一种康裕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语调里带着些许询问和关切。
那是一个老人，满脸深刻的皱纹，穿着和康裕身上同款的粗麻衣服，外面罩着一件兽皮坎肩，头发胡须皆己花白，但眼神却透着一种久经风霜的浑浊与温和。
康裕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老人见状，走上前来，拿起树桩上的木杯，从屋角一个木桶里舀了半杯水，递到康裕嘴边。
康裕也顾不得许多，借着老人的手，贪婪地小口啜饮起来。
水温凉，带着一股明显的土腥味和木头味，口感极差，但对于干渴至极的他来说，不啻于甘泉。
喝了水，他稍微缓过劲来，尝试着用中文问道：“老人家……这里是哪里？”
老人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那种陌生的语言，并指了指外面。
沟通完全无效。
康裕的心沉到了谷底。
穿越？
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小说里的桥段，竟然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就因为一次酿酒事故？
巨大的茫然和失落感攫住了他。
他毕生钻研的酿酒技艺，他实验室里那些珍贵的酒曲和资料，他即将完成的研究论文……一切都没了。
在这个看似原始落后的陌生世界，他赖以生存的技能还有什么用？
老人见他神情颓丧，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那个陶碗。
碗里是几块黑乎乎的、像是根茎一样的东西。
康裕没有胃口，只是摇了摇头。
老人叹了口气，没再强求，转身又从屋角拿起一个看起来稍好些的陶罐，拔开上面的木塞，递到康裕面前，脸上带着一点像是分享好东西的表情。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飘了出来。
那是一种酸馊、寡淡，夹杂着未发酵完全的粮食腥气，极其刺鼻，几乎瞬间冲散了康裕因身体虚弱而迟钝的嗅觉。
作为一名顶尖的酿酒师，康裕对气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和苛刻的要求。
这味道……这简首是对他职业尊严的挑衅！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眉头紧紧皱起，胃里一阵翻腾。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泔水吗？
老人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嫌恶，自顾自地拿起木杯，将陶罐里的液体倒了小半杯。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浑浊的、令人不快的淡黄色，里面还悬浮着些许颗粒物。
老人将杯子递向康裕，示意他喝。
康裕抗拒地往后缩了缩。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咂咂嘴，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再次将杯子递过来，眼神鼓励。
康裕看着老人那享受的表情，又看着杯子里那堪比他实验室废料桶里混合物一样的液体，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缓缓浮现。
难道……这在这个世界，是……酒？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康裕紧绷的神经。
想到自己辉煌的职业生涯，想到那些精心酿造的玉液琼浆，再对比眼前这杯“东西”，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涌上心头。
他，康裕，被誉为百年难遇的酿酒天才，难道以后就要生活在一个把这种玩意儿当做酒的地方？
强烈的执念伴随着求生欲，如同冰冷的火焰，瞬间驱散了些许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茫然。
不。
绝不。
他无法接受。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这个简陋的木屋，最终落回那杯劣质“酒”上。
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绝望、不甘和极度专业自信的光芒。
就算穿越了，就算一无所有，他还有脑子里那些超越这个世界千百年的知识！
既然这里的“酒”是如此不堪入目，不堪入鼻，那他就……自己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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