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明珠以耀躯上一句

1我叫…明珠。是个与此名十分不符的，下等人。被赐名那年，

我刚从尸山血海的训练场里爬出来。那天的夕阳，是隐隐夹杂着血色的昏黄。训练场上，

最后站着的，只有他。而最后还能喘气的，只剩下我。我趴在泥泞与血污混杂的地上，

视线模糊，只能瞧见似乎有双玄色锦靴在朝我靠近。来人走得很稳。

衣袂拂过地面带起的微风，卷开了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带来一丝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香。那风，拂过我汗湿血染的额发。

竟让我在濒死的麻木中，感到一丝短暂的清明。然后，他停在了我的面前。“你叫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清冽如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嘈杂的力量，

清晰地落入我几乎失聪的耳中。我张了张嘴想要出声，

但那个属于此间牢笼、代表着卑贱的代号，却卡在喉咙里。他问完那句话，便不再开口。

没有回应，周遭的风似乎都凝滞了。时间在沉默中拉长、黏稠。

训练场上只剩下血滴落进泥土的微响，和我粗重得不成调的喘息。然后，

我听见了他清淡如水，却足以在我余生反复回响的声音：“既无名字，”他顿了顿，

仿佛在舌尖斟酌着某个音节，随即尘埃落定，“便叫‘明珠’吧。”明珠。我心头猛地一颤。

那是只有在说书人口中，在那些贵女钗环上，才听过的、光华璀璨的字眼。那一瞬，

我几乎以为，我在这蒙尘的生命里，窥见了一丝光。我曾为这个名字欢欣雀跃，

将它视作他予我的期许，视作我们之间微妙的联结。我拼命地擦拭自己，打磨自己。

希望自己真能配得上“明珠”二字，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看到我这颗蒙尘的珠子，

因他而绽放的光彩。后来我才明白。“明珠”在他眼中，并非珍视之意。他智多近妖，

心思缜密。需要的，只是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忠诚，最好还能……足够好看的刀。

“明珠”二字，便是他为这把刀精心打造的鞘。华美，温润，能轻易麻痹旁人。便于他掌控，

也便于他使用。2我知他算无遗策。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能扰乱他心湖的事物的存在。

包括我对他那点小心翼翼、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慕。他看在眼里，却从不在意。

因为他的心底从来都没有其他位置了。我也是后来才慢慢拼凑出师芙蓉的存在。

不是从他口中——他从不与我谈论私事，而是从一些细微末节里。他书案抽屉的深处，

藏着一方泛黄的绣帕，角落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朵小小的芙蓉花。

有一次我为他找印章时无意瞥见，他立刻合上抽屉，语气如常，眼神却瞬间飘远。每年初夏，

芙蓉花将开未开时，他总会有一两日心绪不宁。他会屏退左右，独自在庭院里站很久，

望着南方——那是师家旧宅的方向。也曾有一年，他高热昏沉，我守在榻前。他烧得糊涂，

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喃喃唤的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芙蓉……”那声音里的脆弱和痛楚，像一根极细的针，

猝不及防扎进我心里。他清醒后，什么都不记得，

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没有丝毫软肋的主上。师芙蓉。光是念出这个名字，

唇齿间都仿佛萦绕着一种清柔的、遥远的香气。她像一幅笔触精细的工笔画，

被妥帖地收藏在时光深处，不染尘埃。我见过他看那方旧绣帕时的眼神。那是我拼尽一生，

也无法企及的温柔。起初，我甘之如饴。能陪在他身边，为他披荆斩棘，就是我全部的心愿。

我看着他运筹帷幄，看着他搅动风云。看着他，在偶尔停歇的间隙，

目光淡淡地掠过师芙蓉的方向。那时，他身边事务繁杂，强敌环伺。而能站在他身侧，

与他并肩承受风雨的，只有我。他默许我的存在，这令我很欣喜。我们都清楚的明白，

师芙蓉有着属于她的归宿。那是与扶家家主，他亲大哥的婚约。名正言顺，门当户对。

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手上的事情渐渐少了。大局已定，江湖渐稳。他似乎终于有空闲，

低下头，看看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我。他开始接受我递上的茶。开始在我汇报完正事后，

淡淡问一句：“可用过饭了？”开始，允许我停留在他的书房，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01那日暴雨，我浑身湿透地回来复命。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书房光洁的地面上，

洇开一片深色。他正伏案批阅文书，闻声抬眸。目光在我湿透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什么都没说。只起身，取下挂在屏风上的那件玄色斗篷，

递到我面前。我怔在原地，一时忘了去接。直到他手臂又往前送了半寸，我才慌忙接过。

斗篷内衬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在接过的一刹那，我下意识低头，像只偷食的老鼠般，

极轻、极快地嗅了一下。衣领上，残留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松木气息。混着一点墨香，

还有一丝温暖的体温。这个隐秘的动作快得几乎不存在。我立刻屏住呼吸，

生怕被他察觉这片刻的失态。他却已转身回到案前，重新执笔，

语气平淡："去换身干爽衣裳，莫要染了风寒。"我抱着那件犹带他体温与气息的斗篷，

指尖微微发颤。冰冷的衣衫贴在身上，心口却莫名地暖了起来。

02那是个薄雾未散的清晨，他将密令递给我时，指节在檀木案几上无意识地叩了三下。

"此去三百里，山路崎岖。"他声音依旧平淡，目光却像被什么牵住，

落在我右肩旧伤的位置。我垂首接过牛皮卷轴，青苔的湿气还沾在封口。正要告退，

却瞥见他案头那方歙砚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靛蓝陶罐。罐身粗朴，没有任何标记，

可那陶土里混着金疮药特有的苦涩气息——是本家独门的"断续膏"，江湖上千金难求，

那些掌权人也很少使用。"带着。"他终于移开视线，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点墨，

"一日三敷，别耽误行程。"我怔怔望着陶罐上那道烧制时的冰裂纹。

去年他练剑过久伤了经脉，就是用这个药吊着，不出半月便活动如常。他竟记得。

记得我这陈年旧伤，记得每逢潮湿天气便会发作，记得我上月回话时无意识揉过肩膀。

陶罐粗糙的质感硌在掌心，渐渐发烫。原来我每次强忍疼痛时细微的抽气，他都听在耳里。

我握紧陶罐，像握住一个滚烫的秘密。这罐伤药比任何赏赐都珍贵，珍贵得让我指尖发颤。

转身时听见他添了半句："活着回来。"药香沉甸甸压在心口，比三百里山路还要重。

03那方端砚，是扶雅正的心头至宝。据说是他开蒙时，恩师所赠，伴他十余年，

从未假手他人。可那日，他起身离去前，指尖在砚台上轻轻一点，

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些滞涩了，得空打理一下。”他说得那般随意，

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可我的呼吸，却在那瞬间停滞了半拍。我几乎是屏着息，

用最轻柔的力道，一点点洗去积墨。澄澈的水流滑过温润的石质，也仿佛滑过我的心尖。

我擦拭着砚底那道不为人知的细微磕痕——那是他少时一次急怒下失手造成的，

他曾对我提过一次，语气里带着罕有的懊悔。此刻，我的指腹抚过那道痕迹，

像是触碰到了他从不示人的少年心事。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香，

混着他书房里特有的、清冽的书卷气。我置身其中，

第一次觉得自己并非一个格格不入的影子。那一整天，我的心都像被浸在温水中。不烫，

只是暖暖地包裹着，连指尖都透着一种陌生的柔软。连午后去回话，

遇见师芙蓉送来新插的玉兰，他接过时对她露出的那个浅淡笑容，

都没能让我心头的暖意冷却半分。我甚至荒谬地想：看，他能允许触碰他最深印记的人，

是我。能在他日常起居、笔墨纵横间留下痕迹的人，也是我。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开始在意我了？不，其实并不。但当时的我，确实这样以为过。

那些看似特别的瞬间，像夜空中零散的星子，让我误以为看见了整片银河。直到后来，

我才明白那不过是浮光掠影的错觉。001那是初冬的夜，廊下的风带着透骨的湿寒。

我隐在檐角的阴影里，像往常一样值守。书房窗纸上，一直映着他伏案的剪影。

直到子时过半，那身影终于动了。支摘窗被轻轻推开，暖黄的光和着融融的暖气流淌出来。

他站在光里，望向我所处的黑暗。"外面风大，"他的声音穿过夜色，比平日软了些，

"进来等。"我的心像是被那暖光烫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便从阴影里走出，

踏入那片我向往已久的光晕之中。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松木的香气温暖干燥。

他让我坐在窗下那张铺了软垫的梨花木椅上，甚至亲手拨亮了我身旁那盏银灯。

"这里光亮些，"他说，"你看书，或者歇息，都好。"我拘谨地坐着，指尖在膝上蜷缩，

心头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照拂填得满满当当。仿佛多年的坚守，终于等来了一声回响。

直到——师芙蓉提着一盏琉璃灯，出现在书房门口。她披着素色斗篷，发间没有任何饰物，

神色清明得体，并无半分睡意。"雅正，"她语气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大哥让我来取上次落在你这里的兵书。"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眉宇间那点因公务带来的疲惫瞬间被专注取代。"这么晚还劳烦你亲自来。

"他快步走到书架前，精准地抽出一本书，动作间带着难得的郑重。在将书递给她时，

他的指尖微微停顿，声音放轻："夜深露重，让底下人来取便是。"师芙蓉接过书，

得体地后退半步："无妨，正好醒醒神。"她的目光扫过我，礼貌性地颔首，没有任何探究，

仿佛我只是房里的一件摆设。然后，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

方才那点短暂的温和早已无影无踪。"明珠，"他淡淡开口，"你去外面守着吧。"一句话，

便将我从这片温暖的假象中，重新推回了寒冷的夜色里。我站起身，垂下眼，

安静地退了出去。关门时，我看见他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师芙蓉方才站过的位置，

眼神复杂难辨。廊下的风，似乎比刚才更刺骨了。我重新站回那片阴影里，

方才被他亲手拨亮的银灯，此刻透过窗纸，像一根针，细细地扎在我的眼底。

002第一次看见栗子糕出现在他赐下的食盒里，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不过是很久以前，一个同样疲惫的深夜。我为他整理文书时，他随口问起江南的吃食。